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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三


  我相信父亲已经被我激怒了,他决不会让这件事情善罢甘休的,所以我不安地瞧了一眼马西亚,他正在听我们说话,但又装出一副并不在听的样子。我的意思是要让马西亚自己明白,他要我冒这样的危险是何等愚蠢。但是,我判断错了,出乎我的意料,父亲的一脸怒容很快消失了,随之而来的是微笑,微笑中固然夹杂着冷酷无情和不怀好意的神气,然而微笑总归还是微笑。

  “我们能够把你找口来,靠的就是我们能够清清楚楚地向人说明你被偷走时所穿的小衣服;花边小软帽啦,镶花边的小内衣啦,尿布、法兰线长袍、羊毛袜子、毛线小鞋子、白色开司米绣花连风帽小大衣啦,等等。我一直对绣在你小内衣上的‘弗·德’这个记号寄于很大的希望;‘弗·德’是弗朗西斯·德里斯科尔的缩写,也就是你的姓名的缩写;但是这个姓名编写被偷走你的女人剪掉了。这个女人很细心,希望别人永远找不到你。我不得不向人出示你的洗礼证书,这证件是我在我们本堂区的教堂内抄录下来的;我出示过以后,人们又把它还给了我,现在仍由我妥善地保存着。”

  说完,他用一种在他身上罕见的殷勤在抽屉里翻寻起来,从里边很快抽出一张盖了几枚图章的大纸。他把那张纸递给了我。

  我作了最后一次努力,问道:

  “要是您同意,就让马西亚给我翻译一下。”

  “好。”

  马西亚总算好歹把它翻译了出来,那上面写着,我生于八月二日星期四,是帕特里克·德里斯科尔和他的妻子马格丽特·格朗热的儿子。

  我还有什么好问的呢?

  然而马西亚并不满足。晚上,当我们回到大车以后,他弯下腰,象他平常有什么秘密要对我说的时候那样,悄悄地对着我的耳朵说:

  “话倒是说得天衣无缝,可是没有任何东西可以解释我的问题。为什么小商贩帕特里克·德里斯科尔和他的妻子马格丽特·格朗热有钱为他们的孩子购买花边帽、镶花边内衣和绣花羊毛大衣?小商小贩不会这么阔气。”

  “正因为他们是做买卖的,所以他们买衣服比别人便宜。”

  马西亚摇摇头,轻轻地“嘘”了一声,又一次贴着我的耳朵说:

  “你愿意让我告诉你一个在我脑袋里刚出现的想法吗?你不是德里斯科尔老板的儿子,而是德里斯科尔老板偷来的孩子!”

  我想反驳,可是马西亚已上床去睡觉了。

  第二部 第十七章 阿瑟的叔父詹姆士·米利根先生

  我要是处在马西亚的地位,也会象他一样有着丰富的想象力;但是这种想象方面的自由,对他来说是允许的;换上了我,却是不许可的。

  因为这件事情涉及到的那个人是我的父亲,而在马西亚眼里,这个人只不过是德里斯科尔老板。

  所以当我的思想跟在马西亚的后面,也放开四蹄,向前奔驰的时候,我就急忙把它收回来,用手牢牢地按住它。

  对德里斯科尔老板这个人,马西亚可以在脑子里有各种各样的看法;因为对他来说,这是一个八杆子也打不着的外国人。但是对我来说,他是我的应该尊敬的父亲。

  我也承认,在我的家庭里,在我的身边,确实有着不少离奇的现象;但我不能用同马西亚一样的观点去对它们进行分析和研究,因为我没有这个自由。

  马西亚可以怀疑;而我呢,怀疑是不许可的。

  当马西亚把他的怀疑告诉我的时候,我应该不让他再说下去,这是我的责任。

  我也真是这样做的,不过马西亚是个有自己头脑的人,我常常想战胜他的固执己见的态度,可是我总是做不到。

  所以我就对自己说,你不妨也听听他提出的问题嘛!

  为什么阿伦、南德、安妮和卡特都是黄头发,而只有我不是?

  为什么在德里斯科尔的家庭里,除了不懂事的卡特外,我竟成了象癫皮狗似的叫人人都讨厌了呢?

  他们并不富裕,怎么能让孩子穿上镶花边的衣服呢?

  对于这些“为什么”和“怎么”,我只有一个比较恰当的回答,这个回答本身也同样是“为什么”。

  “假如我不是他们的孩子,德里斯科尔一家为什么要寻找我?他们为什么要把钱送给巴伯兰、格莱斯和伽雷?”

  这正是马西亚应当回答而又回答不上的问题。

  然而他还是表示不服气。

  “就算我不能回答你的问题,”他说,“那也不能证明我向你提出的所有问题都错了,因为你自己也不能回答你的问题。如果换一个人,也处在我所见到的、听到的情况下,他也许会明白德里斯科尔老板找你的原因和花钱的目的。可我说不上来,因为我不聪明,什么也不懂。”

  “别这么说,我看相反,你的心眼儿是够多的了。”

  “心眼儿多的话.我就马上向你解释我现在解释不了的问题了。但是我能感觉出来,你不是德里斯科尔家的孩子。不,你不是,你也不可能是。这一点,总有一天会真相大白,那是肯定无疑的;现在,由于你的固执,不肯把眼睛睁开来看看,才把这个时刻推迟了。我明白,说来说去还是那个应该孝敬父母的思想把你的思路堵住了,但也不该连脑子都不敢动一动了!”

  “你要我怎么办呢?”

  “我想咱们应当回法国去。”

  “这怎么行!”

  “那是你对你的家庭所负的责任把你留住了。但是,要是它不是你的家庭,那为了谁你非留下不可呢?”

  象这样的辩论只能产生一个结果,那就是:我比以往任何时候更痛苦。

  还有什么能比怀疑更可怕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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