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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六


  大家干得比任何时候都起劲了,附近的煤矿公司派了他们最好的掘进手到特鲁耶尔矿山来帮忙。

  人们原来只把希望寄托在挖通道上面,现在,因为水在退下去,不用多久,人们可以下到第一水平,再从那里的巷道走进牢狱中去救人,看来这也完全是可能的了。

  当我们在工作面里听到工程师敲打的呼唤声时,我们惊喜的心情同当初听到吊桶落在井里排水的声音时一样。

  “我们得救了。”

  这是从我们嘴里冲出来的狂喜的喊叫。不用细想,我们确信人们就要来救我们了。

  然而,如同刚听到吊桶排水时一样,希望过后又是失望。

  镐头敲打的声音表明,营救我们的工人离我们还远着哩!可能还有二十米,或者是三十米。打通这么厚的煤层还要多久呢?我们的估计各不相同。一个月,一个星期,或者是六天?我们怎么还能等上一个月、一个星期或者六天呢?我们中间谁还能活六天?我们已经有多少天不吃东西了啊!

  开始,只有老夫子一个人的说话还那么硬气,但久而久之我们的悲观情绪也感染了他,因为衰弱也渐渐地把他摧垮了。

  水,我们倒是可以喝个够,但没有吃的,饥饿使我们难以忍受,我们甚至想啃漂在水里的烂木头。

  我们中间最熬不住肚子饿的是卡洛利,他把剩下的一只靴子割开,不停地嚼着靴子皮。

  我见到同伴们饿成这个样子,心里不由得害怕了,再加上一些其他使我恐惧的因素,我时刻感到心惊肉跳,紧张得发慌。维泰利斯过去常常给我讲些海上遇险的故事,他经历过的海上旅行,至少和他在陆地上的旅行次数一样多。自从我们被饥饿折磨以来,其中有一个故事不断地在我脑海里盘旋。这个故事说,有一帮水手被困在大海中的一个沙岛上,那里找不到一丁点吃的东西,他们就杀了一个少年见习水手来充饥。听见我的同伴们饿得直叫唤,我不禁想,是否相同的命运会落到我的头上?在我们这个煤岛上,我不会被杀死吃掉吗?我肯定能在老夫子和加斯巴尔大叔那里找到保护,但巴契、贝关乌和卡洛利,这三个人能信得过吗?我对他们可没有丝毫信任,特别是卡洛利,他正在靴子皮上磨快他那雪白的大牙齿。

  这种害怕也许是十分可笑的,但在我们当时那样的处境下,支配着我们头脑的思维和想象力的,既不是理智也不是冷静的思考能力。

  更加可怕的是照明没有了。我们矿灯里的油快用尽了。当只剩下最后两盏矿灯的时候,老夫子决定只有在必需照明的情况下才点灯。于是我们就在黑暗中度过漫长的时间。

  我们的境况不仅是凄惨的,而且也异常危险,因为只要一不小心,我们就会滚落到水里去。

  贡贝鲁死后,每级平台上只剩下三个人,我们的地方稍微宽敞了些。加斯巴尔大叔占一头,老夫子占另一头,我夹在他们中间。

  有一段时间,我似睡非睡,非常吃惊地听见老夫子在低声地说话,好象是在说着梦话。

  我醒了醒,侧耳细听。

  “天上有着云彩,”他说,“云彩可是极漂亮的东西,有的人不喜欢它,我可喜欢得它要命。啊,啊!刮风了,多好啊,我也喜欢风。”

  他是在做梦?我摇了摇他的胳膊,他还在说:

  “如果你愿意给我六个煎鸡蛋……不,八个!干脆放上一打吧!我回去时就把它们吃光。”

  “你听见了吗?加斯巴尔大叔?”

  “听见了,他在做梦。”

  “不,他是醒着的!”

  “他在说疯话。”

  “我肯定他是醒着的。”

  “哎,老夫子!”

  “你愿意来同我一块儿吃晚饭吗?加斯巴尔?你来一趟吧,我通知你,天上可要刮大风了。”

  “他昏迷了。”加斯巴尔大叔说,“这是饥饿和高烧引起的。”

  “不,他死了。”贝关乌说,“这是他的灵魂在说话。老夫子,哪来的风呀?是密史脱拉风①吗?”

  ①密史脱拉风:法国南部及地中海上干早强烈的西北风或北风。

  “地狱里没有密史脱拉风,”巴契叫喊道,“老夫子到地狱里去了。我告诉你,你也得去那里,当然,你是不肯相信我的。”

  他们这是怎么啦?全失去理智了吗?全疯了吗?要是这样,他们会互相厮打、互相残杀的。该怎么办呢?

  “您想喝水吗,老夫子?”

  “不,谢谢了,等我吃煎鸡蛋的时候再喝吧。”

  经过了一段很长的时间,他们三个人一直都在说话,但相互间却谁也不答理谁。在这些语无伦次的自言自语里,总是重复这几个字:吃、喝、出去、天空、风。

  突然,我想起该把我的矿灯点上。灯和火柴都放在老夫子那头,我把它们拿了过来。

  火苗刚刚闪动,他们一个个都默不作声了。

  经过片刻的沉寂之后,他们都问发生了什么事,完全象刚从梦中醒过来一样。

  “你们害上谵妄症了。”加斯巴尔大叔说。

  “谁?”

  “你,老夫子。还有巴契和贝关乌。你们都说自己已经到了外面,还说天在刮风。”

  我们不时地敲打工作面,让营救的人知道我们还活着。我们听到他们的镐头在不停地挖煤,但响声要很慢才增大一点儿,这就是说,他们离这儿还远着哩。

  灯点燃以后,我下去用靴子打水,发觉水已经退了好几公分。

  “水在退!”

  “天主啊!”

  我们心里又一次燃起了希望。

  有人想让灯点着,好观察一下水位退下去的情况,但老夫子不许这样做。

  我马上想到一场争吵又要爆发了。但是老夫子在不讲清道理以前,是从来不会强求别人听从他的。

  “我们以后还需要灯哩!如果现在就把灯油用尽了,在非它不可的时候又该怎么办呢?还有,水位的下降是不会一下子明显地让人看出来的,那么,你们现在去看着它,岂不反而会把自己急死吗?我们会得救的,鼓起勇气吧!不该指望水会一下子全退尽。这里还有十三根火柴,到需要用的时候就用得着了。”

  灯灭掉了。我们都喝了个够,谵妄症也不再纠缠我们了。在漫长的几个小时里,或许是几天吧,我们一动也不动,就靠着听镐头挖巷道的声音和吊桶在井里排水的声音,坚持着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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