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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三


  “35个月来我一直憎恶这艘军舰,而现在我感到仿佛才刚刚开始憎恨它。如果我还要留在舰上,那只能是看一看对一个无生命的物体的憎恨到底有多深。我不是说我真的认为‘凯恩号’是没有生命的。它是上帝派到世间来毁掉一生的铁鬼。而它干得不错,你能驱除这个鬼,威利。我已经厌倦了——谢天谢地,快艇回来了。”

  “唉,汤姆,不远送了。”他们握了握手,默默地看着快艇靠近。舰上总值日军官和新来的副舰长,站在离这两位指挥官不远的地方。

  威利说:“我想这是真正分道扬镳的时候了。你将继续成就你的辉煌事业,我知道你会的。你是优秀的小说家,汤姆。我将在某个死气沉沉的大学里埋头教书,并以此了结一生。我没有什么别的能耐。”

  基弗弯下腰提起手提包,然后直视着威利的眼睛。他的脸似乎被一阵痛苦扭曲了。“不要过分地羡慕我的幸福,威利,”他说,“别忘了一件事。我曾跳下海。”

  铃声响了。基弗敬了礼,走下了舷梯。

  40 “凯恩号”的最后一任舰长

  威利将行李搬进了奎格的房间(他想不出其他名字来称呼它),便躺在了床上。他有一种极其异样的感觉。16岁那年他母亲曾带他去了一趟欧洲,在导游领着他们参观凡尔赛宫时,他故意落在那群游览者的后面留在皇帝的卧室里,并且跳过丝绒绳栏坐在拿破仑的床上。现在当他伸开四肢躺在奎格的床上时他想起了这段往事。他对这一联想付诸一笑,但他明白其中的含意。奎格永远是他一生中首要的历史人物。不是希特勒,不是东条英机,而是奎格。

  威利同时为两件事分心而感到痛苦,一则为升任指挥官而激动不已,一则又为长时间不见梅的回音而备受煎熬。他多么希望同她分享这个好消息啊!他非常清楚“凯恩号”是一艘肮脏破旧的舰艇——而且正因它是那么一艘可怜的像漫画一样的小艇,上司才把它交托给他——然而他仍然自豪得热血沸腾。他当初只是一名笨拙的无能之辈的海军学校学员,而今已晋升为一艘美国战舰的指挥官。谁也磨灭不了这一事实。这件事是运气和功绩相结合的产物,但这件事不会变。只要海军存在一天它就会由海军记录在案。

  过了一会儿,他走到书桌前给梅写了这封信:

  亲爱的:

  三个月以前我给你写了一封很长的信,可一直不见回音。我感到不可能重复我上次讲过的那些令人赧颜的话,因为我不相信你没有收到那封信。如果由于某种意想不到的原因你没收到信,请尽快告诉我——我想现在你可以给我发电报——我将以更加华丽的词藻再写一封。但是如果你已经收到信——我相信你很可能已经收到——那么你的沉默就说出了该讲的一切。等我回家之后我仍将去找你。我要当面看看你。

  我现在在冲绳。今天我接替基弗当了舰长。我毫发未伤地经历了这场战争,而且有生以来第一次确信自己多少有些用处而心情稍好一些。

  我爱你——

  威利

  然后他给母亲写信。

  即使在一艘停泊着的无所事事并被人遗忘的老舰艇上,威利也体验到了新舰长头几天的异常感觉:个性的不断缩小,而神经末梢则不断伸展到全舰的各个部位和机械装置。他不像以前那样自由自在了。他造就了一双像年轻的母亲的耳听八方的灵敏的耳朵,这双耳朵在睡觉时也不停地探听着。他从来没有像以前那样安稳地睡过觉。他感到自己已经从活生生的一个人缩变成由全舰人员和军舰构成的一种复合动物的大脑。当他在甲板上行走时这些扰乱人心的感觉有了报偿。力量似乎从甲板流入了他的身体。官兵们对他毕恭毕敬的态度强把他推入空前的孤独之中,但不是那种令人沮丧的孤独。通过他们坦诚的举止可以感觉到他们内心未讲出的热情的话语,他的下属都喜欢他,信任他。

  威利担任舰长的第一周便给了他们喜欢他和信任他的新的理由。一天晚上一场台风袭击了冲绳,威利在舰桥上连续守候了30个小时,仔细地操纵着轮机和船舵,使锚未被拖动。那是个可怕的夜晚。刚到舰上的新人恐惧不安,不停地祈祷,经历过12月18日那场台风的官兵就不那么惊慌失措了。当上下起伏白浪滚滚的海港显露出灰蒙蒙的曙光时,隐约可见有十几艘舰艇搁浅在海湾四周的海滩和暗礁上,有的高高地显露出海面,有的侧倒在浅水里。这些遇难的舰艇中就有一艘扫雷舰。当然看见这些不幸的舰艇,“凯恩号”上的每一个人都感到特别地舒畅、得意和欣慰,基思舰长便成了英雄。

  整整一天,不断传来新的暴风雨的警报。更多的台风在南太平洋肆虐,其中两股台风的运行路径表明它们可能袭击冲绳。当海港里浪涛平息下来时威利驾着小快艇向“摩尔顿号”驶去。这一个刚从东京扫完雷返回的扫雷舰中队停泊在南边的锚地。威利闯进了凯格斯的房间。

  “埃德,你们做好出海的准备了吗?”

  “嘿,威利!当然准备好了——还需要燃料、食物之类的东西,但是——”

  “我要赶快离开这儿。太平洋扫雷司令部不知道拿我怎么办。因为我可能再出故障,所以他怕派我出海。咱们到‘恐怖号’去。也许我们能说服他让咱们两人一起走。你可以护送我。”

  凯格斯显得吃惊而困惑。“威利,我们中队不发起航命令。”

  “听着,伙计,任何事情都是有可能的。没有一个高级军官知道每天该干什么。战争已经结束了,情况完全不同了——”

  “嗯,当然,但是我们仍然没有——”

  “埃德,我们会失去什么呢?你不想明天9点就起程回家吗?”

  “我不想?天哪——”

  “那就跟我走。”

  他们在“恐怖号”的军官起居舱里找到了作战指挥官,他正独自一人坐在一张长桌子的一端喝咖啡。他以友好的微笑向威利打招呼。“基思,你的那艘老破艇怎么没被风浪打沉呢?干得好。喝杯咖啡。你,也来一杯,凯格斯。”

  两位舰长各坐在作战指挥官的一侧。威利立刻说:“长官,我想把‘凯恩号’开回美国,就是现在,就是今天。我不想以我现有的成套轮机装置去穿越更多的台风了。”

  “等一下,上尉。谁也没有征求你对起航令的建议——”

  “我这样做是为了这艘军舰的安全——”

  “你不适于出海——”

  “眼下我适于出海。我的水兵把泵都修好了。干坐在这儿遭遇下两场台风不会使我更适于出海——”

  “噢,你随时可以在这儿接受检验——有一个检验组已经在路上了——”

  “但是我仍能把她开回去的。如果你把她凿沉在这儿,你将失去她仅有的点滴的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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