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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三


  “嗯,一个人能有这样一种妄想狂型的人格吗?这种人格不会使他丧失担负次要职务的能力,但会使他丧失指挥能力。有这种情况吗?”

  “可以这么想像。”

  “那么作为负责通讯的军官,他就没有精神疾病——但作为舰长,他就有精神疾病了,这么说对吗?”

  “你在胡乱地、很不准确地使用医学语言。”伦丁怒气冲冲地说道。

  “对不起,大夫。”

  “在奎格舰长的病例中,我的医疗小组没有发现他丧失了指挥能力。”

  “我记得那份证词,长官。你能讲一讲吗,大夫,要到什么程度妄想狂型的人格才会使人丧失能力呢?”

  “当这个人失去了对自己及其周围的现实的控制的时候。”

  “对现实控制不了的已经丧失能力的妄想狂患者有什么症状?”

  “嗯,可能有各种各样的反应。例如变得迟钝、狂乱、精神崩溃——完全取决于环境。”

  “这种使人丧失能力的因素会在个人交谈中表现出来吗?”

  “对一个有经验的精神病医生来说,是这样的。”

  “你是说病人会变得狂乱或迟钝?”

  “不,我的意思是说精神病医生能查明使人丧失能力的机制、僵化、受迫害的感觉、摆脱不开的念头等等。”

  “为什么需要精神病医生呢,大夫?一个受过教育的有才智的人,像我自己,或军事检察官,或审判员就不能查明妄想狂患者吗?”

  伦丁医生嘲讽地说:“显然你不太熟悉他们的表现形式。这种神经机能病的突出表现为表面上极其貌似有理,而且一举一动很正常很有说服力。尤其善于自我辩解。”

  格林沃尔德看着地板沉思了半分钟。所有的审判员同时移动了一下座椅上的身子,发出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大夫,我想提一个关于具有妄想狂型人格的指挥官的假设性问题——假设他做了以下的事情:遭到炮火袭击时不知所措惊呆了,于是逃跑了;他损坏了公物却百般抵赖;他伪造官方记录;他敲诈下属的钱财;他小题大做滥施惩罚。他是不是丧失了指挥能力?”

  在全体审判员的注目凝视下,伦丁等了很久之后说道:“这是一个不完整的问题。另一方面他圆满地完成自己的任务了吗?”

  “假设说他完成了。”

  “嗯,那么,他——他不一定丧失了能力,对,他显然不很招人喜爱。这是你们军官的业务水平问题。如果你们还有别的人跟他一样有指挥能力,那么最好就用别的人。如果是在战场上,而且缺乏指挥人员,那么你们可能不得不用他。这是战争的另一种冒险。”

  “伦丁大夫,作为专家证人,你会说应该恢复奎格少校对一艘美国海军舰艇的指挥权吗?”

  “嗯,我——这个问题毫无意义。那是人事局的事。这个人没有精神疾病。我反复讲过妄想狂型障碍,不管多轻微,都是一种使人心灵扭曲的疾病,使与其共事的人感到极其讨厌。在战争中你得将就使用。他没有丧失能力。”

  “你愿意让你的儿子在奎格舰长的指挥下作战吗?”

  伦丁很不高兴地看了军事检察官一眼。检察官一跃而起,“反对,提问者要求的是个人情感的反应,而不是专家的意见。”

  “我收回这个问题,”格林沃尔德说,“谢谢你,伦丁大夫。辩护完毕。”

  布莱克利上校说:“本庭希望澄清一点。”其他审判员都全神贯注地看着审判长。“大夫,可能有这种事吗——在压力下暂时丧失能力,不是完全崩溃?或者——嗯,我这么说吧。一个有小病的人并未丧失承受通常的指挥工作压力的能力。现在假设由于最严重的紧急情况这种压力增加了很多倍。工作效率会降低吗?会不会使人很容易变得头脑不清,惊慌失措,结果做出错误的判断呢?”

  “嗯,有可能。极大的压力几乎使所有的人都那样,长官。”

  “指挥官是不能出现这种情况的。”

  “是的,但是老实说,长官,他们也是人啦。”

  “很好,大夫,谢谢你。”

  查利重新直接讯问,并引导伦丁多次地以不同的方式断言奎格现在没有,以前也从未丧失过能力。这位医生是以带委屈的强调的语气讲这些话的,讲话时还常常侧过脸看一眼被告律师。

  “伯德医生是我最后一名证人,长官。”查利对法庭说,随后传令兵便出去传唤第二位精神病医生。

  “很好。”布莱克利说,看了看钟。这时是2点5分。进来的这位上尉身材极瘦长,一头黑发,肤色灰黄,五官轮廓分明而机灵,显得很年轻。他那深陷的大眼睛为棕黄色,目光十分锐利。眼神中露出狂热。他长得也相当漂亮。

  在查利的讯问下,他肯定了伦丁医生所说的关于奎格的每一句话。他以轻快、清楚而又柔和的语气十分肯定地说奎格现在适合担任指挥,过去也从未不适合过。查利问:“马尼拉医生同意你和伦丁医生的看法吗?”

  “他同意。”

  查利停顿了一会儿,然后说:“你发现过能表明这位指挥官有被称为妄想狂型的人格的迹象吗?”

  “嗯,我倒觉得称它为带有妄想狂特点的强迫性神经症的人格更恰当。”

  “但它不表明是精神疾患吗?”

  “对,不是。”

  “你们医疗小组的报告用了‘妄想狂型的人格’或‘强迫性神经症的人格’这样的术语吗?”

  “没有。”

  “为什么不用,大夫?”

  “嗯,在精神病治疗中,术语所表达的意思是很不准确的。即使对同一学派的人来讲,同样的术语可能指不同的事情。‘妄想狂型的人格’听起来有使人丧失能力的意思,但实际上不是,至少对我或伦丁医生或马尼拉医生来说不是。”

  “那么从精神病治疗的三种不同的观点来看奎格舰长都是健康的吗?”

  “是的。”

  “大夫,你们一致同意现在奎格舰长在精神上是健康的,而且在12月18日他被别人以精神疾病为由草率地解除职务时也一定在精神上是健康的,是不是?”

  “这是我们一致的结论。”

  “没有问题了。”

  格林沃尔德走到证人面前,“大夫,在弗洛伊德精神分析法中有一种叫精神疾病的东西吗?”

  “嗯,里面讲过有精神障碍的人和经调理的人。”

  “但是有障碍的和经调理的这两个术语大致相当于外行所说的有病和没病,对吗?”

  “非常笼统地讲,是这样。”

  “你会说奎格舰长有自卑感吗?”

  “会的。”

  “根据什么呢?”

  “童年时严重的创伤,但是它们已经得到很好的补偿了。”

  “得到补偿的和经调理的两者之间有区别吗?”

  “肯定有。”

  “你能解释解释吗?”

  “嗯——”伯德微笑着坐回椅子上,“假设一个人有某种自己未察觉的深藏的心理障碍,它会驱使他做出怪异的事,使他长期处于精神紧张的状态中,但是他永远也不明白其中的道理。他可以通过找到这种奇异的驱动力的出口,通过自己的毅力,通过做白日梦,通过成百上千种的意识方面的手段来进行补偿。不经过心理分析,不弄清精神障碍的所在,他就永远不能进行调理。”

  “奎格舰长接受过心理分析吗?”

  “没有。”

  “那么,他是有精神障碍的人了?”

  “是的,他是有精神障碍的人。不过,这种障碍还没有使他丧失能力。”

  “伦丁大夫证明他是经过调理的。”

  伯德笑了,“噢,你又玩弄起术语了。在弗洛伊德分析技术中,调理一词有特殊的意思。伦丁大夫用它大体是指病人已经对他的精神障碍进行了补偿。”

  “你能讲述一下舰长的精神障碍吗?”

  “不经过广泛的分析我无法准确地讲述。”

  “你不知道是什么障碍吗?”

  “当然知道,表面情况很清楚。奎格舰长下意识地感到由于自己刻毒、愚蠢和职位卑微,大家都不喜欢他。这种内疚和敌对的心情可以追溯到幼年时期。”

  “他是怎么补偿的?”

  “主要用两种方式。一是妄想狂样的方式,既无用又没有好处;一是他的海军职业,既极其有用又极其有好处。”

  “你是说他的军旅生涯是他的精神障碍的结果?”

  “大多数人的军旅生涯都如此。”

  格林沃尔德抬头偷偷地瞥了布莱克利一眼,“请你把这一点解释一下好吗,大夫?”

  “我的意思很简单,它是一种逃避,一个回到子宫里再以清白之身诞生的机会。”

  查利站起身,“这种毫无关系的技术性讨论还要继续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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