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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一


  基弗的脸扭动了一下,咧嘴嘲笑了一声。晚风轻轻吹动着他那平直柔软的黑发。“我几乎可以确信,”他说,“人事局是故意地有计划地羞辱我。我已经递交了大约17次请调报告,要求调到航母上去——呃,你认为我们能争得回答而不招惹奎格吗?答案当然是不可能,别再扯这事儿了。我想得去拜访一下格伦德尔的巢穴了。天哪,自上次在珍珠港见过罗洛(罗兰·基弗的昵称。——译者注)后已经一年了,是吗?”

  “我想是吧。好像还长点儿。”

  “是长点儿。我感到跟着奎格在海上巡游的时间长得跟文艺复兴时期一样。嗯,但愿他的脾气别像要喝别人的血似的。”

  奎格躺在床上,对着那本翻皱的旧《绅士》杂志直打哈欠。“哎,汤姆。”他说,“我想想,好像你有一本该在10月1日上交的登录出版物目录。你交了吗?”

  “还没交,长官。你是知道的,我们每天都在海上——”

  “晚上我们不出海呀,我敢说,最近你的小说可写了不少吧。几乎每天晚上我都看见你在写——”

  “长官,我答应你今天晚上回来之后就登记目录,哪怕是熬一个通宵——”

  舰长摇摇头。“我有我的办法,汤姆,这是我对人的本性进行过大量的观察后而得出的结果。再说,我是个该死的软心肠的人,你听起来可能感到奇怪,如果我破一次例,将来我就会破更多的例,我的整个系统就会摔得粉碎,不管你对我管理这艘舰的办法怎么看,至少这艘舰一直管理得不错,至今我还不曾犯过错。所以抱歉了,这不是个人的事,你得按时把目录交上来,延期是不行的。”

  当天晚上伴随着枪炮长的几句花哨诅咒,基弗和威利登录完了目录。奎格一直不准基弗移交照管秘密出版物的责任,这使他烦恼了整整一年。在珍珠港期间,奎格强迫他从威利那里接过这些书,说只临时照管一两周,到威利掌握了那本培训手册就把书拿回去。可是从那以后,舰长就一个月一个月地往后拖,避而不谈移交的事了。

  “最终我再也不设法去说服这个罪犯疯子把我从钩子上放下来。”基弗嘟哝着说,同时从保险柜里拖出一抱书,“因为我看清了他绝不会放弃那些令我极为反感的一次次的谈话,他每天都要想方设法迫使我有求于他,从中得到极大的享受。即使我升到了将军,但只要他也是高我一级的将军,他还会要我当‘凯恩号’的书刊保管人。这个人是典型的精神病患者。对他进行详尽的分析会胜过对裘克斯家族(纽约的一个疾病连绵、长期贫困、有犯罪史的杜撰家族姓氏。——译者注)和卡利卡克斯家族的研究。”基弗带着这种激愤的情绪一连讲了几小时。威利偶尔插进几句同情的话以掩盖他心中的窃喜。

  第二天早上基弗把目录送到了舰长室,不好意思地微笑着把它交给奎格。“舰长,能用一下快艇去‘蒙托克号’走一趟吗?”

  “同意你的请求。谢谢,汤姆,”舰长一边翻着目录一边说。“愿你玩得高兴。”

  “长官,威利·基思想跟我一起去。”

  奎格皱起了眉头。“他为什么自己不来请求——好了。我也乐得不见到他那张蠢脸。既然他打定了主意,他可以去找他所向往的阿拉斯加太平洋舰队和阿拉斯加司令部的那帮人去。”

  基弗走出舰长室来到井形甲板时,威利正在等他,尽管穿着洗得干干净净的咔叽布制服和锃亮的皮鞋,却显得垂头丧气:“汤姆,航母已经起航了——”

  “啊,天哪,别走呀——”

  “有几艘已经进入航道了。‘蒙托克号’的锚链在上下动了。”

  “咱们看看去。”小说家跑到了舰桥上。他站在舷墙边,板着脸凝视着北方。四艘航母正朝着“凯恩号”开过来。

  威利说:“也许它们只是开往南边的泊位。”基弗没有回话。

  领头的一艘航母高耸在他两人头顶的上方,像一座漆成灰色的钢铁大山,徐徐地和“凯恩号”并列成了一排,相距不过100码。扫雷舰在汹涌的海浪中摇摆起来。“咱们到最上层船桥去。”基弗说。

  刚早上8点,但是太阳已经火辣辣地照射在无遮拦的最上层船桥上。基弗眯着眼睛看着这些航母,现在一共7艘,在波光粼粼的海面上缓缓移动。“蒙托克号”是队列里的第六艘。沿着航道,领头的航母笨拙地转向左舷向公海开去。“不是去南泊位的路。”基弗沮丧地说。

  “他们停留的时间不长。”威利说。他感到抱歉,好像基弗的失望在一定程度上是他的过错似的。两位军官默默地观看了这支庞大的舰队好一阵子。

  “这次一定是去菲律宾,”基弗咬着下唇说道,“进行初步打击。或者他们也可能要和运兵舰会合。就是这么回事了,威利。要进攻了。”

  “哎,汤姆,留在这儿拖靶标我一样高兴。我跟罗斯福一样痛恨战争。”

  又有艘航母慢慢地驶过。“凯恩号”剧烈地颠簸起来,把锚链都绷直了。“自这场战争开始以来我的整个希望,”小说家抬头看着“阿诺德湾号”舰艉群聚的飞机喃喃地说,“就是在航母上服役。”另一艘航母平稳地开了过去,接着又是一艘。

  “我想我看见他了,”威利说,“瞧那儿,在那个炮座里,飞行甲板上那门双管40毫米口径炮,就在锚链孔的后面。那儿,就是他。他在挥动喊话筒。”

  基弗点点头。他从舷墙的托架上取下一个绿色的喊话筒在头顶挥舞着。当“蒙托克号”驶近时,威利从望远镜里清楚地看见了罗兰·基弗。这位曾与他同住一室的老朋友戴着紫色的棒球帽,脸上带着同样开心的笑容,可是脸颊瘦多了。他更像他的哥哥了。几乎就像小说家在那炮座里一样。

  罗兰用喊话筒大声喊叫了些什么,但是却被两舰之间汹涌的海浪吞没了。“再讲一遍——再讲一遍。”基弗高声喊道。他把喊话筒罩在耳朵上,罗兰现在就在正对面大约高出他们20英尺,不用望远镜就能认出。当他那艘航母驶过时他又大声喊叫。只有断断续续的几个词传过来:“……好运……下次一定……希恩达……再见,汤姆……”

  小说家拼命喊道:“祝你好运,罗兰。下次你一定要把整个战事告诉我。”

  他们能看见罗兰在笑在点头。不一会儿他就远远地跑到前面去了。他再一次回过头呼喊但是除了“……哥……”这个词之外什么都听不清。

  威利和基弗站在那里看着那棒球帽渐渐变成一个紫色的小圆点,看着“蒙托克号”转进穆盖航道,加快速度,调头向外面的公海驶去。

  莱特湾战役打响后,美国国内的人民比参战的水兵更了解这场伟大的战役,当然比安稳地留在乌里提环礁的“凯恩号”上的官兵就了解得更多了。在这艘老式的扫雷舰上,战役的进展情况是通过简短的密码电文,大多是伤亡报告逐渐传送出的,电文中提到一些他们不熟悉的名字——苏里高号、圣·伯纳迪诺号、萨默号,因此他们对情况的了解是不清晰的。10月26日早上威利正在解译一份电报时留意到了“蒙托克号”的名字。他阴沉着脸解译了一会儿,然后把尚未解译完的电文带到了基弗的房间。小说家坐在摆满书稿的书桌旁,正用粗重的红色蜡笔线删掉黄色稿纸上的一段文字。“你好,威利。我方战事如何?”

  威利将电文递给他。基弗马上问道:“‘蒙托克号’?”

  “第四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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