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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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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度过了一天又一天,遭遇过惊涛骇浪,天低云暗,颠簸摇摆与凛冽寒风。他们那被热带的温暖软化了的骨头经受着冷湿空气的侵袭,在潮湿幽暗的驾驶室值班的单调乏味的白天以及更潮湿更幽暗的夜晚。水兵们整天阴沉着脸一声不吭,军官们面色苍白疲倦不堪,在军官起居舱就餐时沉默无语,只有坐在首位的舰长手里不停玩着他的钢球,他也只有在谈下一步的工作要求时才间或没好气地说上几句。威利更是连时间都不记得了。他只知道每天从舰桥上下来就去译函电,译完函电就去更正登录的出版物,更正完出版物就回到舰桥上去,再从舰桥上走到餐桌吃那毫无滋味的应付差事似的一日三餐,最后又从餐桌回卧舱睡觉,而且每过一两个小时总得被叫醒一次。世界被局限在一个漂浮在翻着白沫的、无垠的大海上的狭小的铁匣子里,而这个世界里的全部任务,就是凝望空无一物的水面或是到舰上那拥有读不完的、发霉的、很难看得懂的书的图书室用红墨水填写借阅登记簿。 一天早晨,威利在床上动了一下,睁开眼睛,感到有一种奇怪而美妙的感觉:他的床铺既不在摇晃也不在颠簸,而是保持着水平状态。他只穿着内衣就窜出了卧舱。这艘军舰正在一条两岸青翠,约有一英里宽的航道上平稳地航行。天空一碧如洗,空气凉爽宜人。“凯恩号”平稳得像一艘渡轮,缓缓前进。威利伸长脖子从救生绳上面向前方张望。在那个圆鼓鼓的绿色小山头上方,他看见了金门大桥的桥架在远远的内陆,在淡淡的雾气中透出隐隐的红色。他两眼泪水盈眶,狂喜地钻进了他那狭小的卧舱。 当“凯恩号”在那深红色的桥孔下驶过时,威利就在舰桥上。但是他的诗思被站在他身后的舰长与戈顿之间的一番对话打乱了。 “好的,我们一过阿尔卡特拉兹就可以直奔奥克兰了。给我画出一条航线来,伯特。” “长官,91号码头不在奥克兰——” “我知道。我们要在奥克兰附近停一阵,然后再到码头去泊定。” “可是,长官——” “为什么一定要作这种无谓的争论呢,伯特?我需要一条去奥克兰的航线!” “长官,我只是想说91号码头那儿有一股狂暴的潮流,时速为5节或更多一些。现在是水流平缓期,我们可以轻而易举地靠岸。如果我们延误一个小时,靠岸可就麻烦大了——” “让我来操心这艘军舰靠岸的事吧。你只需给我定出一条去奥克兰的航线就行了。” “是,遵命,长官。” “基思先生,你除了看风景之外还有别的事干吗?” 威利离开舱壁,转身面对着那位舰长。奎格穿着蓝色与黄色相间的适于在舰桥上穿的上衣,白帽子,白色丝绸领带,显得异样的健壮活泼。他正在用双筒望远镜扫视着逐渐开阔的海湾。“没有,长官——” “那好。我卧舱里的那个木板箱子——你去组织个工作小队把它装到快艇上去。快艇由你负责指挥。” 工作小队在搬运那只木板箱并将其装进快艇的过程中,有刮破手指的,有指甲盖里扎进刺去的,还有脚趾被砸烂的,更有连串的、颇为醒神的、极尽花哨之能事的污言秽语。最后舰长那只死沉死沉的木板箱总算被装进了快艇。威利的贡献就是在那只要命的箱子在空中晃悠不定时站得离它远远的,偶尔提些温和的根本无人理睬的建议。 “凯恩号”停在离奥克兰海岸不远的海面上,那只快艇朝着一个位于一条荒废了的街道下面的水泥登陆码头驶去。奎格坐在艇艉的帆脚索上,脚踩在那个木板箱上,一边滚转着钢球一边环视着海湾。威利对快艇的艇员们仪表感到惊异:“讨厌鬼”、“肉丸子”和麦肯齐简直像是换了个人似的,都让人辨认不出来了。洗了澡,梳了头,刮了脸,抹了粉,而且穿着笔挺的白礼服,比起那几个最初将威利带到“凯恩号”军舰上的忧郁的野蛮人来,他们此时简直就是另一个不同种族的人。当然,他知道他们为什么会有这种灰姑娘式的变化。这些水兵不想失去他们的休假机会,他们怕奎格。 有一次马达熄火了。水兵们在发动机上徒劳地瞎忙了两三分钟之后,这位舰长怒气冲冲地大喝道:“倘若这快艇在30秒钟之内还不能开动的话,有人就要后悔莫及了。”于是,那些水兵便焦急地手忙脚乱起来,期间当然也少不了刻毒的谩骂。好在上天慈悲,那发动机在第28秒时又启动了,快艇抵达岸边。“好,”奎格说,同时纵身一跃,跳到了岸上,“帮我搬一下那只木板箱,我已经晚到得太多了。” 工作小队的两名水兵跳上码头,第三名水兵加上“讨厌鬼”和“肉丸子”哼哼着齐力把木板箱的一端抬到快艇的船帮上,码头上那两个人抓住木箱往上拽,快艇上的人从下面往上推。那木箱几乎还是纹丝不动。 “喂,喂,怎么这么慢呀?” “长官,它就是不滑动,”喘着气的“讨厌鬼”说,他的黑发遮住了他的眼睛,“太沉了。” “嘿,那就站在快艇的帮上把它抬起来。你们没脑子吗?”这位舰长四下里瞭望,看见麦肯齐在码头上站着,手里拿着帆脚索,茫然地看着这边的奋争。“喂,你干什么呢,站在那儿无所事事,袖手旁观吗?快来帮一把手。” 麦肯齐立刻扔掉帆脚索,跳过来帮码头上的那两个人。这一下舰长和水兵们都犯了一个相同的错误。麦肯齐刚才是在发挥一种必要的功能,他是在把快艇稳定在码头近处。现在那根帆脚索没人管了,快艇便倒退着离开了,起初还很难觉察,随后便越退越快起来了。木箱下面露空的水面缝隙就越来越宽了。“啊呀妈呀!”“讨厌鬼”在船帮上直跺脚,他的手指正压在木箱的一边下。“帆脚索,帆脚索,谁去抓住帆脚索!”麦肯齐放开木箱,冲回去抓那根绳索。码头上的那两个水兵吃不住劲了。在那一瞬间,只听见叫喊声、咒骂声、压着东西的嘎吱声乱成一片,在这片声音之上更可听见奎格的女高音似的尖叫声,“当心那该死的箱子!” “讨厌鬼”与木箱一同落进了水里,激起了一蓬巨大的水花,把奎格溅了个透湿。“讨厌鬼”浮了起来,在浑浊的水面上露出一小片白色。那木板箱像铁砧一样沉入了水底,咕噜噜地冒起一阵水泡。接下来是一阵惊悸之余的静默。奎格,身上水淋淋的,斜靠在码头边上,专心地看着下面棕色的水。“好,”他说,“拿出你们的锚抓。” 接下来是费了老大的力气用锚抓捞了半个小时。奎格足足抽了半包烟,每支烟只吸几口就扔进了水里。“讨厌鬼”蜷缩在码头上,冻得全身抖成一团,牙齿颤得哒哒直响。 “长官。”最后“肉丸子”有气没力地小声说。 “什么事?” “长官,对不起,我看它是沉到淤泥里去了。就算我们找着它了,我看我们也没办法把它弄上来。这根绳子禁不住,而且我认为那锚抓只会把木箱抓碎。对不起,长官,我就是这样想的。” 奎格盯着木箱沉没处的水面看了一阵,说:“好了,我觉得你说的有点道理。这简直是他妈的太糟糕了。” 在他又开口说话之前,那艘快艇已往回漂到离“凯恩号”只有一半距离了。“威利,是谁负责这个工作小队的?” “我——我想是我,长官。” “我也认为是你。那么,好啊,你怎么解释这次的大失败?” “长官,我请您原谅,您没说让我负责卸——” “我也没说当你的鼻子需要擦时你可以擦鼻子呀,基思先生,你怎么擦了呢?有一些事情是一名军官自己就应该知道的。”这位舰长凝神想了一会儿,说,“我可不欣赏把事情搞糟的工作小队是由你负责的,威利,特别是搞糟的事情要花掉我大约110美元。” “长官,反正那个木板箱离岸很近。我相信港务警察会打捞它,把它捞上来的,如果您——” “你是不是脑子进水了?”舰长说。“让他们来问我里面装的是什么吗,啊?你有时候并不怎么聪明嘛,威利——真是的。我在奥克兰的朋友会得到那个箱子并替我运回我家去的——哦,”他停顿了一下又说,“不行,你最好还是把整个事情考虑考虑,威利,再——哦,努力想想,看看你是在什么地方出了差错,再想想你最好做些什么。” “您是要我交一份书面报告吗,长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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