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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梅·温在塔希提俱乐部的工作持续了三个星期。她新奇的莫扎特节目上座率很不错。她一晚比一晚唱得好,更单纯,更明澈,手势动作也没那么繁多了。她的代理人兼教练,马蒂·鲁宾每周来几次看她演出。在她演完后,就在一张桌子边或她的化妆室里同她谈一个小时或更久一些。他是个矮壮的圆脸汉子,大约35岁,头发苍白,戴一副很厚的无镜框眼镜。他那身肩部过宽,裤腿肥大的套服表明那是从百老汇购买的,不过颜色却是不太刺眼的棕色和灰色。威利同他说话时很随便。他确信鲁宾是个犹太人,但并不因此而轻视他。威利喜欢作为群体的犹太人,喜欢他们的热情、幽默和机警。这是真的,尽管他家住在犹太人买不起的房地产开发区里。

  除了与鲁宾的这些谈话外,梅的每两次演出之间的时间全都被威利垄断了。他们通常坐在化妆室里抽烟聊天——威利是受过教育的权威,梅是态度一半恭敬一半挖苦的无知学生。这样过了几个晚上之后,威利说服了她改为白天见面。他带她参观现代艺术博物馆,但那却是一次失败。她在看达利(萨尔瓦多·达利(Salvador Dali,1904-1989),西班牙超现实主义艺术大师,著名的加泰罗尼亚画家。——译者注)、夏加尔(马尔克·夏加尔(Marc Chagall,1887-1985),俄裔法籍画家,犹太人,生于俄国,1922年移居国外,后定居法国,他是第一个用图画记录梦境世界的人,他的作品对超现实主义产生了一定的影响。超现实主义流派是以马尔克·夏加尔为起点的。——译者注)和切尔利塔切夫(帕维尔·切尔利塔切夫(Pavel Tchelitchew,1898-1957),生于俄国,1923年定居巴黎,最初为抽象派画家,后与抽象派决裂,成为超现实主义画家,创作了像萨尔瓦多·达利那样以极大的技术精确记录的奇异的幻象。——译者注)的杰作时,瞪着眼大惊小怪,还突然大声笑了出来。他们在大都会博物馆里的情况好一些。她立即就被勒努瓦(皮埃尔·奥古斯特·勒努瓦(Pierre Auguste Renoir,1841-1919),法国印象派著名画师,他与克洛德·莫奈(Claude Monet,1840-1926)可说是印象派的创立者之一,他是印象派中惟一擅长使用黑色的画家。——译者注)和埃尔·格雷科(埃尔·格雷科(El Greco,1541-1614),西班牙画家,作品多用宗教题材,并用阴冷色调渲染超现实的气氛。——译者注)深深地陶醉了。她让威利又带她去了一次。他是个好讲解员。当他给她简略地介绍惠斯勒(詹姆斯·艾博特·麦克尼尔·惠斯勒(James Abbott McNeill Whistler,1834-1903),美国画家,长期侨居英国,作品风格独特,线条与色彩和谐。——译者注)的生平事迹时,她喊道:“哇,这些东西真的全都是你在大学四年里学到的吗?”

  “不全是,从我五岁时起母亲就带我参观博物馆。她是这里的博物馆的赞助人。”

  “哦。”姑娘有点失望地说。

  威利不久就得到了布朗克斯糖果店的电话号码,并且在梅与那个俱乐部的签约结束之后还继续互相约会。4月里,他们的关系发展到包括在鲜花盛开春色满园的公园里长时间散步,在昂贵的餐馆里就餐,在出租车里亲吻和赠送诸如牙雕小猫、毛茸茸的小黑熊以及许多鲜花之类的礼品等等。威利还写了一些拙劣的十四行诗。梅将它们带回家,一遍又一遍地读,感动得热泪盈眶。以前从来没有人给她写过诗。

  4月下旬,威利接到了征兵局的明信片,请他去检查身体。这个警报信号使他记起了战争,于是便立即去了海军军官招募站。他被编进了后备海军学校12月那一期。这使他远离了陆军的魔爪,有了可以在较长时间内免服现役的机会。

  但是,基思太太却把他的应征入伍当成了悲剧。她对华盛顿的那些笨蛋们竟让战争拖得如此之久而大为愤怒。她仍然相信战争将在威利穿上军装之前结束,但是有时一想到他可能真的被带走,心里就直冒寒气。在小心翼翼地向有权势的朋友们探询之后,她发现她想为威利在美国谋一份安全工作的想法处处碰到的都是一种极其冷淡的回应。因此,她决心要使威利在还享有自由的这最后几个月里过得美好。梅·温很好地做到了这一点。当然,基思太太对此毫不知情。她根本不知道这位姑娘的存在。她强迫威利辞掉了他的工作,带着他和那位惟命是从的医生一起乘车去墨西哥旅行。由于厌烦了墨西哥那里的阔边帽、灿烂的阳光和刻在腐朽的金字塔上的长羽毛的大蛇,威利把钱都花在了偷偷地给糖果店打长途电话上。梅总是责怪他乱花钱。但她说这话时热情洋溢的语调却给了威利莫大的安慰。当他们在7月份回到美国时,基思太太又硬拽着他到罗得岛去度“最后一个美妙的夏天”。他找了一些蹩脚的借口到纽约去了五六次,而且将这几次出游时刻铭记于心。那年秋天,马蒂·鲁宾单独带着梅·温到芝加哥和圣路易斯的俱乐部去旅行参访。11月份,她回来时正好还来得及和威利共度了三个星期的快乐时光。他为了对母亲解释他的离家外出,编造的那些离奇的故事,编一本短篇小说集都足够了。

  梅从未和他谈起过结婚的事。他有时对她为什么不提这个话头很是好奇,但他很高兴她让他们的关系止于疯狂的亲吻就满足了。他也觉得那甜蜜的感觉将足够他在四个月的海校生活中继续享用了。然后,他将到海上去,而那正是整件事情又合适又毫无痛苦的结局。他对自己能把这段恋爱料理得既从中享受到了最大限度的乐趣又将缠人的麻烦减到了最低限度感到十分得意。这表明他是个会享乐的成熟男子。他为自己未试图和梅·温上床而感到自豪。他认为正确的策略是享受与姑娘在一起的火热与刺激而不陷入乱局。这个策略确实是够英明的,不过其成功的光彩可不像他自命属于他的那么大,因为这是以一种冷静的、潜意识的揣摸为基础的:他若真的要那样干很可能也成功不了。

  3 海校学生基思

  威利·基思服役的第二天差一点成了他服役或生命的末日。

  那天早晨,他穿着见习水兵的蓝色雨衣乘地铁去布鲁克林海军船坞时,他觉得自己的军人形象很是惹人注目。虽然事实是他去是为了检查他的心率和脊柱前突的,但这并未破坏他博取那些女速记员和女中学生们青睐的兴致。威利正在享受着人们对军人的尊敬,而这种尊敬是那些可能正在所罗门群岛作战的战士们挣来的。在和平时期,他并不羡慕水兵们穿的制服,但现在,这些喇叭裤却突然像在普林斯顿校园里穿啤酒桶似的夹克衫那样合时,那样神气了。

  威利在海军船坞大门外停住,将他的一只手腕暴露在刺骨的寒风中,数了数自己的脉搏。它一分钟跳了86下。他气愤地想,罩在他身上的新的海军光环有可能被自己身体的一点点算术数字的差错剥夺掉。他等了几分钟,想放松一下再数一次。94下。大门口站岗的海军哨兵正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威利朝街的两头望了一下,迈开脚步朝街角上一个脏兮兮的药铺走去,心想:“我在大学里检查过十几次身体,几个月前还在征兵接待站检查过一次,我的脉搏都是72下。我现在是着急了。一位海军上将在看见敌人的舰队时他的心率是他妈的多少——72下?我必须吃点什么药以消除焦急的心绪使心率正常起来。”

  他把这个论点连同加倍剂量的含溴镇静剂一齐吞了下去,一剂治心病,另一剂治脉搏。两副镇静剂起了作用。他在海军上校格雷姆办公室外犹豫了一会儿,自己又最后检查一遍,他的血流以每分钟跳动75次的速率平静地闯过他的指尖。这使他感到意气昂扬,轻松愉快,于是他推开门走了进去。

  屋里映入他眼帘的第一件东西是一只带有四道金杠的蓝色袖子。那只蓝袖子正在向一个坐在桌旁的海军胖护士打着手势。格雷姆海军上校花白头发,样子很疲倦,正挥动着一份文件,狠狠地抱怨对吗啡的计算太马虎了。他扭头对威利说:“什么事,孩子?”

  威利把那封信函递给他。格雷姆上校瞥了一眼那些材料,“喔,天哪。诺利斯小姐,我该什么时候去手术室?”

  “再过二十分钟,长官。”

  “好的,基思,到那间更衣室去。我过两分钟就来。”

  “是,是的,长官。”威利穿过一扇漆成白色的门,随手把门关上。小屋里又闷又热,但他不敢动那些窗户。他在里面绕着小圆圈漫不经心地走着,读着瓶子上的标签,望着窗外灰暗、杂乱的布鲁克林海滨,哈欠连连。他等了两分钟,五分钟,十分钟。镇静剂和闷热产生的效果更强了。他在检查台上躺下,伸开四肢,确信放松放松对自己会有好处。

  他醒过来时,他的手表上显示的是5点半。他已睡了八个小时,海军把他给忘了。他在一个洗脸盆里洗了把脸,抚平了头发,像是做出了巨大牺牲似的从更衣室里走了出来。那个胖护士看见他时,惊得张大了嘴。

  “哎呀,老天爷!你还在这儿没走啊?”

  “没人告诉我出来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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