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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三八


  潘苔莱·普罗珂菲耶维奇明明知道大儿媳妇不会像主人那样照料牲口,但是没有办法,还是打点她出差去了。去是叫她去了,然而整整一个星期都是提心吊胆,不得安宁。“我的牛算完蛋啦!”半夜醒来,他深深地叹着气,不止一次地这样想。

  第十一天的上午,达丽亚回来了。潘苔莱·普罗珂菲耶维奇刚刚从草原上回来。他和阿尼库什卡的老婆插惧,一同去割草,把阿尼库什卡的老婆和杜妮亚什卡留在草原上,自己回村子里来取水和食物。老俩口和娜塔莉亚正在吃早饭的时候,那辆牛车的轮子发出熟悉的响声,从窗前头驶了过去。娜塔莉亚赶快跑到窗户前,看见达丽亚把头巾紧裹到眼睛上面,把疲惫不堪的瘦弱的牛牵进院子。

  “是她回来了吗?”老头子嘴里含着没有嚼好的面包问。

  “是达丽亚!”

  “想不到还能见到牛!好啊,上帝保佑!该死的浪娘儿们!终于回家来了,可真不容易呀……”老头子画着十字,打着嗝,嘟哝说。

  达丽亚卸下牛,走进厨房,把一块折成四折的粗布放在门口,向家里人问候。

  “你还要怎样呀,我的亲爱的!你再逛上一个星期再回来才好哩!”潘苔莱·普罗珂菲耶维奇动心地说,翻起眼睛看着达丽亚,并不回答她的问候。

  “顶好您自个儿去!”大媳妇从头上往下解着落满尘土的头巾,顶嘴说。

  “怎么去了这么久,啊?”伊莉妮奇娜赶快插嘴说,想要调和调和一见面就这么尴尬的气氛。

  “他们不放我回来,所以就拖了这么久。”

  潘苔莱·普罗珂菲耶维奇怀疑地摇了摇脑袋问:“在转运站上把赫里斯托尼亚的老婆放回来了,怎么就不放你回来呢?”

  “就是不放我!”达丽亚恶狠狠地瞪了一下眼睛,补充说,“如果您不相信——那就请您去问问那个押运队长吧。”

  “我没有必要去调查你的事情,不过下一次你坐在家里得啦。你呀,只能派你去上西天。”

  “您吓唬我!唉,您就吓唬我吧!我压根儿就不想去!下回您就是派我去,我也不去啦!”

  “牛还都壮实吧?”老头子已经比较妥协地问道。

  “壮实。您的牛啥事儿也没有……”达丽亚不情愿地回答说,脸色变得比暗夜还阴沉。

  “她在路上跟什么情人儿分手啦,所以才这样凶狠,”娜塔莉亚心里想。

  她对达丽亚和达丽亚那种下作的爱情游戏,一向是既惋惜,又憎恶。

  吃过早饭以后,潘苔莱·普罗珂菲耶维奇正准备要走;但是村长登门了。

  “我本应该祝你一路平安,但是潘苔莱·普罗珂菲耶维奇,你听我说,别出去啦。”

  “是不是又来派车啦?”老头子装得满面和气地说道,心里却恨得连气儿都喘不上来啦。

  “不,不是,这回要唱别的戏啦。今天顿河军总司令西多林将军要到咱村儿来,明白吗?刚才接到镇长的紧急公文,命令老头子和婆娘们一个也不能少,都去开会。”

  “他们疯了,还是怎么的?”潘苔莱·普罗珂菲耶维奇喊起来。“谁在这种大忙的时候召集开会呀?你那位西多林将军给我储备冬天喂牲口的于草吗?”

  “这位将军呀,既是你的,也是我的,”村长安然地说。“命令我这样做——我就这样执行。把车上的牛卸了吧!要用面包和盐来欢迎将军。顺便说说,据说好像还有几位协约国的将军和他一起儿来呢。”

  潘苔莱·普罗珂菲耶维奇在大车旁默默地站了一会儿,考虑了一下,就动手往下卸牛。村长一见他的话起了作用,很高兴,就问:“你那匹小骡马是不是可以用一用呢?”

  “你要拿它派什么用场?”

  “真见他妈的鬼,命令要派两辆三套马车到愚人谷去迎接。可上哪儿去弄车和马呀,——我简直要急疯啦!天不亮就起来啦,东奔西跑,衬衣已经湿透了五次,——一共才搞到四匹马!老百姓都于活儿去啦,急得我简直要大哭大叫一场!”

  已经心平气和的潘苔莱·普罗阿菲耶维奇同意把马借给他,甚至还提议用他的有弹簧的小马车。不管怎么说,这是给顿河军司令官坐呀,而且还有外国将军,潘苔莱·普罗珂菲耶维奇对将军向来是很敬畏的……

  由于村长的努力,总算弄到了两辆三套马车,派到愚人谷去迎接贵宾。老百姓都集合在校场上。许多人是撂下割草的活儿,急急忙忙赶回村子来的。

  潘苔莱·普罗珂菲耶维奇也撂下活儿,打扮起来,穿上于净的衬衣,换上一条有裤综的呢裤,戴上先前葛利高里当礼物给他带回来的制帽,吩咐老太婆派达丽亚去给杜妮亚什卡送水和食物,自己就神气活现、一瘸一拐地往会场走去。

  不久大道上就升起一阵浓浓的烟尘,向村子滚滚而来。滚滚的烟尘中有个什么金晃晃的东西在闪耀,从老远就传来唱歌似的汽车喇叭声。客人们坐在两辆闪闪发光的簇新的深蓝色汽车里;那几辆空着的三套马车还在后面老远的地方飞奔,追过一些从草原上回来的割草人,村长为了这一次盛大仪式特地找来的邮车铃挡在车弓子下面凄凉地当当响着。校场上的人群立刻活跃起来,语声大作,响起了孩子们喜悦的喊叫声。手忙脚乱的村长在人群里乱窜,寻找德高望重的老头子,叫他们出来向贵宾献面包和盐。村长一眼看到了潘苔莱·普罗珂菲耶维奇,就高兴地抓住了他。

  “救救命吧,看在基督面上!你是个有经验的人,你懂得礼节……你是知道怎么跟他们打交道以及……而且你是顿河军会议的代表,你的儿子又是那样……请你来向客人献礼吧,我不行,好像胆怯得很,腿直哆嗦。”

  潘苔莱·普罗珂菲耶维奇被这么崇高的荣誉弄得神魂颠倒,出于礼貌关系,还是谦逊了一番,然后,不知道怎么,把脑袋往脖子里一缩,匆匆画了个十字,接过那只铺着绣花手绢、上面放着面包和盐的盘子,用胳膊肘推开众人,走到前面去。

  汽车很快就开到校场来了,后面跟了一大群嗓子都叫哑了的各种毛色的狗。

  “你……怎么样?不害怕吗?”脸色灰白的村长悄悄地问潘苔莱·普罗珂菲耶维奇。他是平生头一次看到这么大的官儿。潘苔莱·普罗珂菲耶维奇用发蓝的白眼珠子斜膘了他一下,用激动得沙哑的声音说:“你端一下,我要梳梳胡子。端好啊!”

  村长殷勤地接过盘子,潘苔莱·普罗珂菲耶维奇梳了梳胡子,英气勃勃地挺起胸脯,——为了不叫人看出他的瘸相,把瘸腿的脚尖撑在地上,——又接过了盘子。但是盘子在他手里哆嗦得那么厉害,村长吓了一跳,忙问:“你不会扔掉吧?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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