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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二〇


  “我们的小家伙还在院子里哪!米申卡!我的好孩子!”老太婆拖着哭腔喊道。

  她跑到院子中间,顿河对岸的枪声立刻就停止了。显然,那岸的哥萨克们看到了她。等到她刚刚把跑过来的米沙特卡扯到怀里,跟他一起走进厨房去,射击又恢复了,而且一直打到红军离开了麦列霍夫家的院子才停止。

  伊莉妮奇娜小声地和娜塔莉亚说着话,发上了面,但是她却没有烤成面包。

  晌午,驻在村子里的红军机枪哨突然匆匆忙忙地离开了人家的院落,拖着机枪,顺着土沟爬到山上去。

  山上战壕里的一个连也排好队伍,用急行军的速度向黑特曼大道开去。

  突然间,顿河两岸变得异常寂静。大炮和机枪都沉默了。辎重车辆和炮兵连沿着大道,沿着长满青草的夏季小路,络绎不绝地从各个村庄向黑特曼大道开去;步兵和骑兵都排成纵队撤去。

  伊莉妮奇娜从窗户里看到一些掉队的红军士兵正在顺着白垩的岸岬往山上爬去,她在围裙L擦了擦手,激动地画了个十字,说:“真是天从人愿,娜塔柳什卡!红军撤退啦!”

  “哎呀,妈妈,他们是离开村子,躲到山上的战壕里去,晚上就又回来啦。”

  “那他们为什么要跑得这么匆忙呢?是咱们的人把他们打垮啦!该死的家伙们在撤退哩!反对基督的坏东西逃走啦!……”伊莉妮奇娜兴高采烈地叫道,又重新和起面来。

  娜塔莉亚从门洞里走出去,站在门日,用手巴掌遮在眼睛上,朝阳光照耀的白垩的山峰,朝变成褐色的山麓看了半天。

  一团团雪白的云峰,在山雨欲来前肃穆的寂静中,从山后升起。中午的太阳灼热地蒸烤着大地。金花鼠在牧场上吱吱叫着,它们轻轻的、忧伤的叫声奇异地跟云雀的愉快活泼的歌唱声混在一起。大炮轰鸣过后的寂静,使娜塔莉亚心里觉得那么恬适,她一动不动地贪婪地倾听着云雀那纯净的歌声。井台上吊杆的吱扭声和充满了苦艾气味的籁籁的风声。

  风又苦又香,这是荡漾在草原上的东风。它吹来晒得滚烫的黑土的热气,带着被太阳晒倒的野草的醉人的气息,但是已经可以感觉到大雨将至:从顿河上吹来阵阵淡淡的潮气,燕子伸开剪子似的翅膀几乎触到地面,在空中穿梭飞翔,一只草原小鹰在远方的蓝色的天空中,为躲避即将到来的雷雨,飞向他方。

  娜塔莉亚在院子里转了一圈。石头围墙外,踏倒的草地上,遍地是一堆堆金黄色的步枪弹壳。玻璃上和房屋粉刷过的白墙上闪着弹孔。一只劫后仅存的母鸡,一看见娜塔莉亚,就咯哒咯哒叫着飞到仓房顶上去了。

  令人感到特别亲切的寂静在村子上空没有持续多久,风就来了,无人居住的房子的大敞着的百叶窗和板门立刻乒乓乱响起来。一片雪白的雹云气势汹汹地遮蔽了太阳,往西方飘去。

  娜塔莉亚捂着被风吹乱的头发,走到夏天厨房跟前,又扭回头去往山上看了看。地平线上——紫色的烟尘中,一辆辆的两轮车和零落的骑马的人在奔驰。“他们这是真撤退啦!”娜塔莉亚心里断定,感到一阵轻松。

  她还没来得及走进门洞,山后很远的地方就响起雷鸣般的、低沉的大炮轰隆声,接着,仿佛跟炮声唱和似的,维申斯克两座教堂悦耳的钟声响彻顿河上空。

  顿河对岸的哥萨克密密麻麻地从树林子里涌了出来。他们有的拖着、有的抬着小船跑到岸边,放下水去。划桨的人站在船尾,急急忙忙地划了起来。三十多只小船争渡,飞也似的向村子划来。

  “娜塔柳什卡!我亲爱的!咱们的人回来啦!……”伊莉妮奇娜从厨房里跑出来,大声哭着,嘟哝说。

  娜塔莉亚抱住米沙特卡,把他高举起来。她的眼睛激动地闪烁着,可是说话的时候却气喘吁吁,上气不接下气:“瞧瞧,乖孩子,瞧瞧,你的小眼睛尖……也许,你爸爸也跟着哥萨克一块儿来啦……认不出来?前头那只小船上坐的不是他吗?哎呀,你看的地方不对!……‘”

  在码头上只接到了瘦削不堪的潘苔莱·普罗珂菲耶维奇。老头子首先问了问家务事,牛是不是都活着,财物和粮食是否遭受了损失,然后就搂着孙子孙女哭了起来。但是等到他急急忙忙、一瘸一拐地走进自家院于时,脸一下变得煞白,跪在地上,朝东方磕了个头,画了一个大十字,白发苍苍的脑袋,半天没有从灼热的土地上抬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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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章

  顿河军由谢克列捷夫指挥的一个由三千名骑兵组成的突击兵团,配有六门马拉的大炮和十八挺驮载机枪,六月十日以歼灭性的进攻在白卡利特瓦河口镇附近冲破了红军的防线,沿铁路线,向卡赞斯克镇方向挺进。

  第三天清晨,顿河第九团的军官侦察队,在顿河岸上遇到了叛军的战地哨兵。哥萨克们一看见骑兵,就都跑到荒沟里,但是指挥侦察队的哥萨克大尉,从衣服上认出他们是叛军,就挥舞着系在马刀上的手绢,大声地喊:“是自己人!……别跑,乡亲们!……”

  侦察队毫不戒备地跑到沟岔里。叛军哨长是个白发苍苍的老司务长,——他一面走,一面扣着被露水打湿的军大衣,来到队前。八个军官都下了马,大尉走到司务长面前来,摘下帽箍上钉着白亮的军官帽徽的保护色制帽,笑着说:“喂,你们好啊,乡亲们!咱们按照哥萨克的老规矩,亲亲嘴吧。”他k下左右亲过了司务长,用手绢擦了擦嘴唇和胡子,感到同来的人们在用期待的目光看着自己,就露出意味深长的讥笑,从容不迫地问:“喂,怎么样,你们都觉悟过来了吗?自己人总比布尔什维克好些吧?”

  “一点儿也不错,老爷!我们是将功折罪……苦战了三个月,没想到你们会来!”

  “好啦,虽然说晚了一点儿,但是总算觉悟过来啦。事情已经过去了,我们是不念旧恶的。你们是哪个镇的?”

  “是卡赞斯克镇的,老爷!”

  “你们的队伍在顿河对岸吗?”

  “是的!”

  “红军从顿河撤到哪儿去啦?”

  “顺着顿河往上游撤去啦,大概是撤到顿涅茨镇去啦。”

  “你们的骑兵还没过河吗?”

  “没有。”

  “为什么?”

  “我不知道,老爷。我们是第一批派到这岸来的。”

  “这里的红军有炮兵吗?”

  “有两个炮兵连。”

  “他们什么时候撤走的?”

  “昨天天黑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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