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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伊万·阿列克谢耶维奇看了看那几个代表;哥萨克军官把嘴唇一瘪,在耐心地等待着;两个山民军官在他的身后肩挨肩地站着——一个身材匀称的青年印古什军官,双手十字交叉放在漂亮的契尔克斯式上衣上,两只眼睛像斜扁桃似的,在黑色的库班式皮帽下闪烁,另一个,是位上了点年纪的棕红头发的沃舍梯人,他很随便地站在那里,一只脚伸出去;手掌放在弯曲的马刀柄上,用嘲讽、探索的眼神打量着哥萨克。伊万·阿列克谢耶维奇刚想要中止谈判,但是哥萨克军官抢在他前头说话了;他和印古什军官咬了一阵耳朵,便大声地喊道:“诸位顿河哥萨克!请允许‘野蛮师’的代表说几句话!”

  没等得到同意,印古什军官就轻轻踏着没有后跟的靴子,走到圈子当中,神经质地理了理狭窄的镶花皮带。

  “哥萨克兄弟们!你们叫嚷什么?要心平气和地讲嘛。你们不要科尔尼洛夫将军,是吧?你们要打仗,是吗?好极啦,请吧!我们来跟你们打。这没有什么可怕的!完全没有什么可怕的!今天我们就把你们全部消灭。两团山民骑兵随后就到。是的!这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干吗要大吵大嚷呢?”开始讲话时,他还相当沉着,但是到后来就激动起来,措词激烈,喉音浓重的俄语里,夹带了很多他本民族的土话。

  “是这个哥萨克把你们的头脑搞昏啦,他是个布尔什维克,可是你们却跟着他走!是的!难道我说得不对吗?逮捕他!缴他械!”

  他大胆地指着伊万:阿列克谢耶维奇说,在那个狭小的圈子里来回跑着.脸色苍白,狂热地挥舞着双手,脸上布满了酱色的红晕。他的同伴,那个上了些年纪的棕红头发的沃舍梯军官却依然那么冷静、沉着;哥萨克军官则在玩弄破旧的马刀穗头。哥萨克们都一声不响,惶惑不安的情绪重又动摇了他们的队伍。伊万·阿列克谢耶维奇一直在盯着印古什军官,盯着军官那像野兽似的鹚着的白牙齿和那从左太阳穴斜流下来的一道灰色的汗迹、他伤心地想着,本来可用一句话就结束谈判,把哥萨克带走,可是竟白白地错过了机会。图里林扭转了局面。他跳到圈子当中,拼命地挥着两手,撕下衬衣领子上的纽扣.哑着嗓子,嘴角冒着白沫,大喊道:“你们这些毒蛇!……魔鬼!……浑蛋!……他们像窑姐儿似的在诱骗你们……可是你们却还支着耳朵听!……军官们是骗你们去为他们卖命!……可是你们在干什么?你们在干什——么呀?!应当砍死他们,可是你们还在听他们胡说八道,啊?……把他们的脑袋从肩膀上砍下来,给他们放放血。就在你们在这儿磨牙床的时候——他们就要来包围我们了!……用机枪扫射我们……在机枪扫射下你们就开不成大会啦……他们是故意迷惑拖住你们,好等他们的军队开来……唉——唉——唉,你们哪,算什么哥萨克呀!你们全是些色鬼!”

  “上马!……”伊万·阿列克谢耶维奇用打雷似的声音喊道。

  他的喊声像一颗在人群上空爆炸的榴霰弹。哥萨克们个个都向自己的马跑去。过了一分钟,混乱的连队已经列成了纵队。

  “请听我说!乡亲们!”哥萨克军官气急败坏地喊道。

  伊万·阿列克谢耶维奇从肩膀上摘下步枪,坚决地把关节肿胀的手指头放在枪机上,用马嚼子勒着撒欢儿的战马的嘴唇,叫道:“谈判结束啦!如果现在还有必要和你们谈话的话,那就是要用这个舌头来跟你们谈啦。”

  他意味深长地摇晃着步枪。

  各排相继走上了大路。哥萨克们回头看看,只见那几个代表骑上马以后,正在商量什么。印古什军官眯缝着眼睛,热烈地在说些什么,还不断地举起一只手来;他那挽起的契尔克斯式上衣袖日的绸里子在闪着雪亮的光。

  伊万·阿列克谢耶维奇最后看了一眼,看见了闪着耀眼的雪亮的绸里子,不知道为什么,被旱风吹皱的顿河水、阵阵碧波和擦着浪尖掠过的鱼鹰雪白的翅膀,突然展现在他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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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六章

  科尔尼洛夫从八月二十九日收到的克雷莫夫的一些电报里已经明白,武装政变失败了。

  下午两点钟,从克雷莫夫那里派来的一位传令军官到了大本营;科尔尼洛夫和他谈了很久,然后召来罗曼诺夫斯基,神经质地揉着一张什么文件,说道:“一切都完啦!我们的牌打输啦……克雷莫夫未能及时把军队调到彼得格勒,时机已经错过。本来是轻而易举的事,现在却遇到了重重的障碍……时局注定在向不利于我们的方向发展……这个……请您看看吧,军队是怎么调遣的!”他把一张地图递给罗曼诺夫斯基,上面注明了第三军团和土著师的兵车最后到达的地方;阵阵的痉挛掠过他那由于失眠变得憔悴不堪的、曾是那么有神的肿脸。“铁路上的那伙流氓全都在给我们制造困难。他们就没有想到,如果我一旦成功的话,就会下命令把他们的十分之一统统绞死、请看看克雷莫夫的报告吧,”

  在罗曼诺夫斯基看报告的时候,科尔尼洛夫一面用大手巳掌抚摸着自己油晃晃的肿脸,一面迅速地写道:

  诺沃切尔卡斯克,阿列克谢·马克西莫维奇·卡列金司令官。

  阁下致临时政府电报的要点我已知悉。光荣的哥萨克已经没有耐心再与形形色色的卖国贼和叛徒进行毫无成果的斗争,眼见祖国已濒于灭亡,他们毅然拿起武器,来保卫国家的生存和自由。哥萨克曾以自己的劳动和鲜血使这个国家繁荣昌盛,版图扩大。我们之间的来往在一定时间内仍将受到限制。盼能与我采取一致行动,——热爱祖国和珍惜哥萨克荣誉的赤诚会使您这样做的。

  第六五八号,一九一七年八月二十九日

  科尔尼洛夫将军

  “请把这个电报立即发出去,”他写完以后,吩咐罗曼诺夫斯基说。

  “请您命令再次致电巴格拉季翁公爵,请他在今后的进军中,是否可以行军速度前进?”

  “是,是。”

  罗曼诺夫斯基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若有所思地说:“拉夫尔·格奥尔吉耶维奇,我以为目前我们还没有悲观失望的理由、您对事变进程的估计过分悲观……”

  科尔尼洛夫胡乱伸出一只手,想捕捉一只在他头顶飞舞的紫色小蝴蝶。他蜷着手指,脸上带着轻微的紧张、期待的表情。蝴蝶受到空气的冲击,展平翅膀,落了下来,朝敞着的窗户飞去。但是科尔尼洛夫终于还是把它捉住了,然后就轻松地喘起气来,靠在圈椅的背上坐下。

  罗曼诺夫斯基在等待他对自己的话的回答,但是科尔尼洛夫却苦笑着,若有所思地讲起他的梦来:“昨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仿佛我是一个步兵师的旅长,率领部队在喀尔巴吁山的丛山中进军。我们和司令部一起来到一个牧场。一位上了年纪的。穿得很漂亮的乌克兰人出来迎接我们。他请我喝牛奶,摘下雪白的毡帽,用非常地道的德语说:‘请喝吧,将军!这牛奶有一种奇异的医疗效果。’我好像是在喝,完全没有介意这个乌克兰人竟冒昧无礼地拍了拍我的肩膀。后来我们就在山中行进,好像又不是在喀尔巴肝山了,而是在阿富汗的什么地方,走在一条羊肠小道上……是的,真正的、名副其实的丰肠小道:到处是石头,褐色的碎石在脚下乱飞;山下,峡谷那边,一派沐浴在灿烂、耀眼的阳光中明媚的南方景色……”

  徐徐清风吹过敞开的窗户,翻动着桌子上的纸张,科尔尼洛夫迷离恍惚的目光在第聂伯河对岸,在点缀着一块块绿中透黄的草地的丘陵起伏的大地上徘徊。

  罗曼诺夫斯基追逐着他的视线,也暗自叹了一日气,把目光移到风平浪静,波光闪闪的第聂伯河上,移到抹上一层早秋的温柔色彩的、烟霭漠漠的原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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