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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二


  “看在上帝面上,咱们走吧,走吧!让他在这儿安息吧,”同伴揪着“钩儿”的手,耳语说。

  他们继续前进,立刻又遇到了第二个死尸。死尸越来越多。有几处,被毒死的人成堆地躺着,有些蹲着就僵死在那里,在通到第二道防线去的交通壕进口处,横着一具尸体,身子缩成一团,由于痛苦而咬烂的手塞在嘴里。

  “钩儿”和缠上他的那个士兵跑步追上已经走到前面去的散兵线;他们跑到散兵线的前面,并排走去。他们一同跳进弯弯曲曲向暗夜伸去的黑洞洞的战壕里,然后往不同方向走去。

  “应该在土洞里搜索一下。也许还剩下什么吃的东西哩,”同伴犹豫不定地向“钩儿”提议说。

  “走,去搜搜。”

  “你——往右,我——往左。在我们的人还没有到达以前,咱们先搜查搜查。”

  “钩儿”划着一根火柴,走进第一个大敞着门的土洞里,可是立刻又像被弹簧弹出似的,从那里蹿了出来;土洞里十字交叉地横着两具死尸。他毫无结果地搜查了三个土洞,又踢开了第四个土洞的门,差点儿没被一声陌生的响亮喊声吓一个跟头。

  “什么人?”

  “钩儿”浑身像火燎似的,一声不响地向后跑去。

  “是你吗,奥托?为什么你来得这样晚呀。”一个德国人从土洞里走出来,懒洋洋地耸动着肩膀,整好技在身上的军大衣,问道。

  “举手!举起手来!投降吧!”“钩儿”沙哑地喊道,就像听到了“准备战斗!”的口令似的,端起枪,摆出劈刺的架式。

  吓得说不出话来的德国人慢慢地举起手,斜扭过身子,眼睛像中了邪似的瞅着正对着他的寒光闪闪的刺刀尖。他的军大衣从肩膀上滑下来,单排扣的灰绿色军服上衣的腋下像波纹似的皱了起来,两只举起的做工的大手直哆嗦,手指在颤动,仿佛在弹看不见的琴键似的。“钩儿”站在那里,没有改变姿势,打量着德国人高大、健壮的身体、军服上的铜扣子。两边有缝的短筒皮靴和歪戴着的没有遮檐的军帽。后来他突然一下子改变了姿势,好像是有股力量在他穿得很不舒展的军大衣里推了他一下,身子晃了晃;喉咙里发出了一种奇怪的声音——像是咳嗽,又像抽泣;他走到德国人跟前。

  “你跑吧!”他用空洞的、变了调的声音说道。“跑吧,德国人!我跟你无怨无仇。我不会开枪。”

  他把步枪靠在战壕的墙上,伸长身子,踮着脚尖,抓到德国人的右臂。他这些坚定的动作征服了俘虏;德国人放下手来,仔细地听着陌生人说话的奇怪语调。

  “钩儿”毫不犹豫地把自己僵硬的。被二十年的劳动弄得伤痕斑斑的手伸给他,握住德国人的冰凉的。不知所措的手,并把他的手掌抬起来;丁香花瓣似的残月照在这只布满了棕色老茧子的黄色小手掌上。

  “我是工人,”“钩儿”说,好像是冻得直哆嗦。“为什么我要杀死你呢?跑吧!”他用右手轻轻地推了推德国人的肩膀,向黑乎乎的树林子指了指。“跑吧,傻瓜,要不我们的人马上就要来……”

  德国人一直还在看着“钩儿”伸出去的手,身子微微向前俯着,紧张地、聚精会神猜想那些听不懂的话的含意。就这样,又过了一两秒钟;他的目光和“钩儿”的相遇了,德国人的目光里忽然闪出了欢快的微笑。德国人向后退了一步,张开两臂向前伸去,紧紧地抓住“钩儿”的双手,摇晃起来.脸上闪耀着激动的笑容,他弯下身子,直盯着“钩儿‘”的眼睛。

  “你要放掉我吗?……噢,现在我明白啦!你是俄国工人?跟我一样,是社会民主党党员吗?是吗?噢!噢!这简直是像做梦……我的兄弟,我怎样能忘记呢?……我简直无法表达我的……你真是个了不起的、勇敢的小伙子……我……”

  “钩儿”在他根本听不懂的语言激流中,只听懂了一句熟悉的问话:“是社会民主党党员吗?”

  “是的,我是社会民主党党员。你快跑吧……别了,老兄。把手给我!”

  身材高大、体格匀称的巴伐利亚人和小个子的俄国士兵——通过感觉互相理解以后,他们相对而视。巴伐利亚人耳语道:“在将来的阶级战斗中.我们将要站在一个战壕里。不是吗,同志?”他像只灰色的大野兽似的,跳上战壕的胸墙。

  树林里响起了走近的散兵线的刷刷的脚步声。走在前面的是一队捷克侦察兵,由一个军官率领着。他们差点儿把一个在上洞里搜寻食物。这时刚从那里爬出来的士兵打死。

  “自己人!你没看见……”那个兵士一看见乌黑的枪口正冲着他,惊骇地大声喊道。

  “自己人哪!”他又说了一遍,像小孩子似的,把一块黑面包紧抱在胸前。

  下士认出是“钩儿”,就跳过战壕,激动地用枪托子朝他的脊背捅了一下。

  “我要把你打烂!打得你鼻孔冒血!你上哪儿去啦?”

  “钩儿”无精打采。软弱无力地走着,就连这一枪托子也没有起什么作用。他晃了一下身子,然后用使下土大吃一惊的。完全不像他的声音的、亲切的语凋回答说:“‘我走到你们前头去啦。你别打人啦。”

  “可是你也别乱窜啦!一会儿落在后头.一会儿又跑到前头;你不懂得军规吗?是头一年当兵,还是怎么的?”‘下士沉默了一会儿又问道:“有叶子烟吗!”

  “只剩些碎末儿啦。”

  “抖出来过过瘾吧。”

  下土抽着烟,走到排尾去了_已经是黎明时分,捷克侦察兵正好撞上了德国人的监2则B。德国人一排齐射,划破了寂静。然后以同样的间歇时间,又齐射了两排。一个红色的信号弹在战壕上空升起,人声喧闹起来,信号弹的紫色火花还没从空中消失,德国人已经开炮了。

  轰!轰!——紧跟着第一次的轰隆声又响了两下:轰!轰!

  咯咧,咯咧,吱吱吱!——炮弹的飞鸣声越来越刺耳,像钢钻一样,穿透空气,呼啸着从前面那半连土兵头顶上掠过;沉寂了一瞬间——远处,在斯托霍德河渡口附近,响起了已经减弱的爆炸声——咚咚!……咚咚!

  第一次齐射后,走在捷克侦察兵后面约四十沙绳远的散兵线卧倒了。信号弹爆出了一片红色的光亮;“钩儿”借着光亮,看到士兵们都像蚂蚁一样在灌木丛中和树林里爬行,已经不再嫌恶泥泞的土地,而是紧贴在地面上,寻找藏身之地,人们在每条小沟里乱爬,伏在每块稍稍隆起的坡坎后面,把脑袋扎进每个小坑里。但是当僻僻啪啪的机枪火力像五月的暴雨一样,猛烈地扫射、摧毁树林的时候,进攻者终于支持不住;都开始往回爬,把脑袋拼命缩进肩膀里,像毛毛虫一样紧贴在地面蠕动,不论手还是脚,都连弯也不敢弯一下,只是像蛇一样扭动,在身后的湿泥上留下一道光滑的印迹……有些人跳起来,飞奔而去。爆破性枪弹在树林子里呼啸肆虐,像吧咂嘴一样爆裂开来。炸落松计,劈裂松树,像毒蛇的芯子一样刺进地里去。

  退回第二道战壕时,前面那半个连损失了十七个人。在不远的地方,特别连的哥萨克们正在调整队伍。他们走在前面那半个连的右边一点儿,小心摸索前进,由于预先消灭了德国人的哨兵,本以为可以打德国人一个措手不及。但是当朝捷克侦察兵打了一排枪以后,德国人全线都被惊动了。他们盲目射击起来,打死了两名哥萨克,打伤了一名。哥萨克把伤号和阵亡的都抬回来,他们整顿队伍,在交谈着:“应该把我们的人埋掉。”

  “这用不着咱们操心,他们会埋掉的。”

  “应该多为活人想想,死人的需要已经很少了。”

  过了半点钟,接到团部的命令:“兹命令你营会同哥萨克特别连,在炮兵轰击完毕后,向敌人进击,并将敌人逐出第一道战壕。”

  稀疏的炮击一直进行到中午十二点。哥萨克和步兵都布上岗哨,躲在土洞里休息。中午时分,开始冲锋了。在他们左面一点的主要地段,大炮还在轰鸣,——那里也重新发动进攻了。

  右翼的最末端是外贝加尔斯克的哥萨克,左面一点是切尔诺亚尔斯基团和哥萨克特别连,再过去一点是法纳戈里斯基精兵团,再过去就是琴巴尔斯基团、布古利明斯基团、第二零八步兵团、第二—一步兵团、帕夫洛格拉德斯基团、文格罗夫斯基团;第五十三师的几个团在中心地区展开进攻。左翼全是第二土耳其斯坦步兵师的部队。所有地区都在轰响,——俄国人在全线发动了进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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