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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四


  葛利高里猝然叹了一口气,仰面躺下,肩胛骨紧贴在滚热的土地上。

  “你听我说,阿克西妮亚,”他缓慢地一字一句地说道。“实在太烦人啦,就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胸膛里吸吮似的,我拿定了主意……”

  菜园上空响起了一阵吱吱扭扭的大车轮声。

  “往右拐,秃顶的畜生!往右拐!往右拐!

  这吆喝声是那么大,吓得阿克西妮亚赶紧趴到地上去。葛利高里抬起点脑袋,低声说道:“摘下头巾来。太显眼。别叫人看见。”

  阿克西妮亚摘下了头巾。掠过向日葵丛的热风吹弄着她脖子上的金色细发卷。渐渐远去的大车的吱扭声消失了。

  “我想了这么个主意,”葛利高里开口说,“过去的事情,是不能挽回啦,干吗还要寻找罪人呢?好歹总要活下去……”

  阿克西妮亚抖擞精神,听着,期待着,手里撕着从蚂蚁嘴里抢下的花梗。

  她看了看葛利高里的脸,只见他眼睛里闪着冷酷、令人不安的凶光。

  “……我拿定主意,咱俩来结果掉……”

  阿克西妮亚的身子突然晃了一下,用弯起的手指头抓住茎蔓坚韧的茧丝,龛动着鼻孔,在等他说出最后的几个字。恐怖和焦急的火焰拼命舔着她的脸,烤得她口干舌燥。她以为葛利高里是要说:“……结果掉司捷潘,”但是他烦躁地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它们在困难地龛动着),却说:“咱们来结果了这桩相好的事儿,好吗?”

  阿克西妮亚站起身来,胸膛乱碰着摇摇晃晃的向日葵的黄色花盘,朝园门口走去。

  “阿克西妮亚!”葛利高里气急败坏地喊道。

  回答他的是吱扭的园门响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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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七章

  割完黑麦以后——还没来得及运到场院上——又到割小麦的时候了。粘土地上和山坡上一片金黄,小麦叶子被太阳晒得都卷起来了,生命已经告终的麦茎也干枯了。

  人们争说——是个罕见的大丰收。麦穗粗大,麦粒饱满,沉甸甸。

  潘苔莱·普罗贝菲耶维奇和伊莉妮奇娜商量过以后,就这样决定:如果跟科尔舒诺夫家的亲事说成了,就把婚礼延到最后的救主节。

  他们还没有去讨回信:因为马上就要割麦子了,再说,要等到星期天才能去。

  星期五出发割麦子去了。三匹马拉着收割机。潘苔莱·普罗河菲耶维奇在大车上做木匠活儿,准备装运麦子的车盘架。彼得罗和葛利高里去割麦子。

  葛利高里扶着哥哥坐的车夫坐位走着,脸色阴沉。牙齿咬得紧紧的,从下颚骨到颧骨,斜着隆起的一道肌肉在哆哆嗦嗦地上下颤动着。彼得罗知道:这是葛利高里在生闷气的标志,这种时候谁要惹他,那他什么都干得出来,但是他的麦色的胡子上仍然挂着嘲弄的微笑,继续在逗弄兄弟。

  “真的,她全都对我说啦!”

  “哼,让她说吧,”葛利高里咬着小胡子的茸毛嘟哝道。

  “我正从菜园里回来。‘她说,’忽然听到麦列霍夫家的葵花地里有说话的声音。‘”

  “彼得罗,别说啦!”

  “‘是的……有说话的声音。’她说,‘我隔着篱笆往里一看……’”

  葛利高里不断地在眨眼睛。

  “你还要说,是不是?”

  “真是个怪物,你让我说完嘛!”

  “你小心点儿,彼得罗,咱们会打起来的,”葛利高里渐渐落在收割机后头,威吓说。

  彼得罗挑了一下眉毛,背朝着马,脸对着走在后面的葛利高里。

  “她说:‘我隔着篱笆往里一看,他们,一对情人,正又楼又抱地躺在那儿呢。’我问:‘是谁呀?’她说:‘就是阿克秀特卡·阿司塔霍娃和你弟弟呀。’我说……”

  葛利高里抓起放在收割机后面的短叉子柄,向彼得罗扑过去。彼得罗丢掉僵绳,从座于上跳下来,躲到马前头去。

  “呸,该死的!……这家伙疯啦!呸!呸!看他……”

  葛利高里像狼一样呲着牙,把叉子朝彼得罗投去。彼得罗两手往地上一趴,叉子从他头顶上飞过去,叉子尖扎进于硬、尽是石头的土地里足有一俄寸深,在铮铮地抖动着。

  彼得罗的脸都青了,攥着被呼叫声吓惊了的马的笼头,骂道:“你会扎死我的,混蛋!”

  “扎死你才好哩!”

  “你是个混蛋!疯鬼!你真是爸爸生的儿子,地地道道的蛮子。”

  葛利高里拔起叉子,跟在重又动起来的收割机后头走着。

  彼得罗用手指头招呼他过来。

  “到我这儿来。把叉于给我。”

  他把缰绳换到左手里去,抓住亮锃锃的叉齿。

  用叉柄朝一点也没有提防的葛利高里的脊背打了一下。

  “应该抡起皮带抽你才对!”彼得罗看着跳到旁边去的葛利高里,惋惜地说。

  没过一会儿,他们抽着烟,互相看了看,哈哈大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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