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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一九


  他们生活的基调如今已是宁静、虔诚,持久而适度的满足,而不是那种稍纵即逝的强烈欢乐。当然,首先是从事基督徒的慈善事业。

  在这一圣洁的基础上,这对真诚的情侣经常聚在一起。他们的思想感情一致,充满了对人的同情和友爱,这自然使他们心灵的创伤得到了很大的安慰。他们的日常活动就是一道去向死了亲人的人表示慰问,一道去探索高达教区的弊病,一道想方设法来补救一切可以补救的东西,并利用他们自己的忧患授予他们的稀有的洞察力来了解人们痛苦的心灵,想法使别人生活得比自己更幸福。通过这美好的事业,他们之间的激情有所冷却,感情反而更深。玛格丽特全心全意地投入了杰勒德虔诚的慈善事业,对杰勒德的感情也自然而然地去掉了各种世俗的沉渣。这种感情早已使得毁谤和误解无疾而终。人们也许很希望这样一个忘我的纯洁情操的光辉范例将长期地显现在世人面前,向他们表明,宗教信仰(即使不完全合理)和宗教慈善事业(始终是合理的),可以把两个真诚情侣的心灵升华到那么接近天使之爱心的地步。不巧的是,人事的伟大主宰者作出了另外的抉择。

  小杰勒德在德文特城亚历山大·哈格所办的著名学校取得的极大进步,使得双亲感到欢欣鼓舞。

  玛格丽特上次到学校去看他,回来之后便去找杰勒德,脸红红地充满了自豪感。“啊,杰勒德,小家伙总有一天会成为伟人。我得感谢你的智慧,使他离开我们这些傻女人的身边。有位名叫津第阿斯的大学者曾参观学校,考问了学生。我们的小杰勒德站起来回答时,不管津第阿斯念出贺拉斯或泰伦斯作品里的哪一行,小家伙都能跟着背下去。‘嘿,你真是个神童。’那伟大的学者说道。他没想到他可怜的妈妈正站在旁边亲耳听他讲这句话哩。他把小家伙抱在怀里亲嘴。你猜他又讲了句什么话?”

  “我猜不出。”

  “‘你的名字将传遍荷兰,而且将超越荷兰,传遍全世界。’嘿,你脸上怎么这么发愁呀?”

  “亲爱的,我像你一样高兴,但我对这孩子智力早熟很感不安。我很爱他。但他已经成了你宠爱和崇拜的偶像。要知道,上帝是经常毁掉我们的偶像的。”

  “你只管放心,”玛格丽特说道,“上帝决不会夺走我的孩子。今世我该受的罪全都受够了。要是你或孩子遭到什么不幸,我不会比你们多活一个星期。上帝是知道这个的。他会把孩子留给我的。”

  一个月以后,他耳朵里还嗡嗡响着玛格丽特讲的这番话。有一天,当他按每天的惯例走访穷苦的教民时,他偶然听人说起德文特城遭了鼠疫。瘟病是两个水手从汉堡带去的。

  他的心一下子凉了半截。在当时那个时代,消息传得不快,这致命的传染病一定流行了很久,消息才传到高达地区的。他写了短短几句话,叫信差送给玛格丽特,告诉她他去德文特接小杰勒德回高达庄园住一段时期,请她很快准备一张床,因为他明天就会回来。他希望在事情顺利过去以前,避免让她听到这一坏消息。他借了一匹好马,马不停蹄地赶到德文特。时间已是当天下午四五点钟。他马上去学校看儿子,但发现小杰勒德已被转移。

  当他离开学校的时候,他猛然在近旁一所房子的窗口看见了玛格丽特的面孔。

  她每次来德文特都住在这所屋子里。

  他匆忙跑过去想责骂她一顿,并把她和孩子从屋里撤出来。

  他感到惊奇的是,仆人有点犹豫地对他说,玛格丽特来是来过,但已经离开了。

  “妇人,你说她走了吗?”杰勒德气愤地说道,“撒谎不害臊吗?要知道,我刚才还看见她站在窗口哩。”

  “啊,要是你见到了她……”

  楼上传来一个亲热的声音,说道:“别拦他了,让他进来吧。”这正是玛格丽特。

  杰勒德跑上楼梯,来到她跟前,握住她的手。她匆忙地缩了回去。

  他显得异常吃惊。

  “我很不高兴,”她冷冷地说道,“你干吗要到这儿来呢?你不知道城里在闹鼠疫吗?”

  “知道,亲爱的玛格丽特,所以我立即赶来,好把孩子接走。”

  “怎么,难道他没有妈吗?”

  “你对我说些什么呀!我是想让你不知道这个事。”

  “怎么,你以为我能留下孩子,没有人照管吗?我雇了一位可靠的妇女,要她当我不在这儿的时候,注意他脸上的任何变化,把情况告诉我。我是他的妈。”

  “孩子在哪儿?”

  “我想他早已回鹿特丹了。”

  “谢天谢地!为什么你不回鹿特丹呢?”

  “我有点不舒服,不宜动身。别管我。你马上回去!我很快会跟上来。真亏你冒着丢掉你宝贵生命的危险跑到这儿来。”

  “我的生命没有你的宝贵,”杰勒德说道,“不过,别谈这个了。我们得一道回去,而且马上回去。”

  “不行,我还得在城里办点事情。你马上走,我很快就会跟上来。”

  “把你留在一个闹鼠疫的城市里?亲爱的玛格丽特,你是在对谁说话呀?”

  “不行?那好吧,杰勒德,我告诉你,我们会大吵一架的。”

  “我倒想看看玛格丽特和杰勒德怎么个吵架!要知道,吵架要有两个人才吵得起来,而我们只是一个人。”

  说着杰勒德朝她亲热地微笑起来。但他并没有得到她亲热的目光作为回报。她显得冷漠、阴郁和苦恼。他叹了口气,耐心地坐在她对面,满脸愁容,不知如何是好。他什么也不说。他相信她会解释她这种任性的表现。要不然,这种表现也会很快得到应有的说明。

  突然,她急忙站起来,打算回她的卧房,但走了几步便开始摇晃。他一只手伸了出去,惊叫着跑到她跟前。她立刻昏倒在他怀里。他轻轻地把她放在地上,捶打她冰冷的手,又跑进她的卧房取来冷水洒在她苍白的脸上。他自己的脸也几乎同样苍白,因为他看到面盆里装的水染上了血色。也不知为什么,他一看到这个就很惊慌。过了很久她才苏醒过来。醒来时她看见杰勒德握着她的手,无限关怀、无限温柔地低头望着她。起先,她像要做一个回答的表示,但紧接着瞳孔就扩大了,她喊道:

  “唉,你这个家伙,快丢开我的手。你怎么敢来挨我呢?”

  “上帝救救她吧!”杰勒德说道,“她已经神经失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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