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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七


  “正当我躺着呻吟的时候,我听见一个雷鸣般的声音——是刺客们跑上了楼梯。那不牢固的古老的磨房在他们底下摇动。他们一定是发现我没有落进他们那血腥的陷阱,正跑来收拾我。玛格丽特啊,我没有恐惧,因为我现在已没有生存的希望。我既不能逃跑,也不能躲藏,因为这地方是那么荒芜,而月光又是那样明亮。我挣扎着爬起来,充满了痛苦和复仇的欲望,全然不像你的杰勒德,而像只受伤的野兽。我靠在我的剑柄上跛着脚来回走着。我像闪电或复仇之神那样敏捷地把一堆干草和木柴堆在磨坊的门口,然后用匕首戳通一桶他们走私来的烈酒,把烈酒倒上去,再取出火绒匣,点燃了那堆火。‘这会使得好汉们都跑过来,看我的尸体。’我想。‘啊哈!’我向强盗们喊起来,‘你们以为死的只有我一个人吗?你们这些懦夫、刺客、肆无忌惮的魔鬼!’每说一句,我便戳通一桶酒倒在火上。啊,玛格丽特!酒精引发的这场大火使我非常吃惊。火焰直往上冒,烧焦了我自己的头发。它吼叫着擦着风磨冒上去,快得像一道闪电。我在痛苦和绝望中喊叫,狂笑,一面戳通更多的酒桶,甚至柏油桶,把它们统统扔到火上。火焰发出狮子捕捉猎物的吼声,磨房顶上的人则从里面发出恐怖的叫声。接着脚步声雷鸣般地通了下来。我尽可能地贴近那可怕的火焰,举起刀准备好杀人,也准备好被杀。门闩抽开了。一个柏油桶着了火,而门已经打开。跟着发生了什么惰况呢?人并没有出来,而人像一个活的死神那样向他们冲了进去。我本想要与之格斗的第一个人马上化为黑炭,像片树叶似的倒在地上。先是听见一声可怕的叫喊,再就永远无声无息。接着传来一阵跑上楼的脚步声,但人数不那么多了。我听见人们用刀砍磨坊的木墙。但他们还来不及砍出一条出路,火和烟已跟在他们屁股后面赶了上去。每个枪孔吐着烟,每个孔隙冒着烟——月光中散发着蓝色的烟。我跛着脚回来,痛苦和愤怒使我受到莫大的折磨。我原来住房的窗口旁边露出了一些苍白的面孔。他们看见了我。他们咒骂我。我以咒骂回敬他们,并向他们挥动着出鞘的刀。‘你们沿我下来的路下来好了,’我叫道,‘但你们只能一个个地下来。而下来一个,我就砍死一个。’听我这一说,有些强盗大声咒骂,有些则嚎啕大哭,因为我对他们具有绝对的优势。而烟熏黑的面孔和魔鬼般的愤怒,也使我看起来的确像个魔鬼。这时磨坊里传来不停的呼吼声,因为火焰就像炉火在烟囱里一样不断往上蹿。磨坊着火了。火从磨房冒了出来。每个射击孔都吐出了火舌,向夜空发射着火星和火花。有个强盗也像我一样跳到了风磨的桨片上,慌忙之中却没抓住桨木,扑通一声跌到我的脚边,像个皮球似的在坚硬的地上蹦了一蹦,就再也不能说话,不能动弹了。剩下的人则发出女人般的尖叫。看到他们的绝望,我一方面对他们感到怜悯,一方面感到自己有了生存的希望。火舌咬穿了磨房,发射出火红的、雪花般的大颗火星。风磨桨一个接一个地着了火。这时,我才感到我又恢复了人的本性。我扶在刀上,十分恐惧地摇晃着从我复仇的现场走了出来,带着巨大的肉体痛苦慢慢走回大路。亲爱的玛格丽特,那些覆盖着白霜的树在红色的火光中如今都像金丝、金边和金网镂成的金字塔。真是太美了!一个可怜的家伙被夹在燃烧的桨片中,一边尖叫一边被带着转。在不该松手的时候他松了手,立刻像射石机射出的石头那样被高高地抛在空中,接着就听见一个沉重的跌落声。这说明他的尸体已经坠落到地面。这时,忽然传来一个轰然倒塌的声音。风磨垮了。千万个巨大的火星冒向天空。桨木都落在燃烧的废墟上。又有千百万更多的火星冒了上去。地面撒满了燃烧的木头和死人。我祷告上帝饶恕我。我背朝那火红的屠场跑开,看见路上出现了灯光。这真是个令人欢呼的景象。原来是一队人马正向我走来,离我还不到两浪远。我跛着脚向他们走去,没走多远,就听见身后有急促的脚步声。我转过身来一看,认出他是个脱逃出来的强盗。谁猜得出他是怎么逃出来的呢?我看见他的刀在月光中发着寒光,不禁害怕起来。我想,所有被烧死的鬼魂,一定都坐在那闪闪发光的刀剑上。我顾不上疼痛,把另一只脚也放到地上,朝火把的方向奔逃过去,一边痛得直哭,一边呼喊求救。但有什么办法呢?这时他已追上了我。我只得转过身来应战。丹尼斯曾教我剑术作为消遣。我猛地转过身来,双方的刀顿时碰在一起。他的衣服有一股烧焦的气味。我用柔软的手敏捷地向上一劈。他的手动作不稳,手腕上淌下了鲜血,终于使刀当的一声掉在了地上。我举起刀,准备一当他弯腰拾刀就砍死他。他站着咒骂我,用左手抽他的匕首。我把刀尖对着他,两只眼睛向他挑战,要他再和我拚下去。此刻,我身后忽然传来了好汉们喉咙里发出的吼声。强盗发慌了。他愤怒地向我吐唾沫,然后咬紧牙齿,一边咒骂一边逃跑。我转过身来,看见近旁全是火把。嘿!我忽然感觉火把开始上下跳动,而紧接着——就是——一片黑暗,我已经——唉!”

  凯瑟琳:“快来!拿水来!你们这些男人,快给我站远点!”

  原来是玛格丽特昏了过去。

  第五十四章

  她苏醒过来,发觉她的头枕在凯瑟琳的胳膊上。这个家庭半数左右忠厚老实的成员曾感到她像个冤家对头似的闯了进来,现在却站在她周围说着亲切的鼓励话。特别是贾尔斯,他对她吼着,说她不应当太难过。“杰勒德还活着,身体很好,要不他就不能写这封信了。这信是人类所见到过的最伟大的一封信,而且,”正如他所想的那样,“也是最美、最动人的一封信;但字却写得最小。”

  “是的,贾尔斯少爷,”玛格丽特微弱地叹了口气说,“他写信时是活着的。但我如何知道以后他又出什么事呢?啊,干吗他要离开荷兰而生活在狮子般的野人当中呢?我又为什么不宁可叫他和我脱离关系,而不让他和自己的骨肉分离呢?原谅我吧,因为你是他的母亲!”

  她轻轻推开凯瑟琳的手臂,娇弱地从椅子上滑下来,想要向凯瑟琳下跪;但和凯瑟琳更大的气力相持了短暂的时间之后,却发现自已被抱在了凯瑟琳的怀里。玛格丽特把信递给伊莱,微弱而亲切地说道:“我得把它委托给别人了。说实在的,我没有精神再读下去——再说——再说——我也不想离开我现在的安乐窝。”说着她把另一只胳膊也搂住凯瑟琳的脖子。

  “你读吧,理查特,”伊莱说道,“你的眼睛比我的老眼管用些。”

  理查特把信接了过来。“好吧,”他说道,“这样的字迹我还从没见过,像是用针尖写的,但看得很清楚。为什么他不在我阿姆斯特丹的账房工作,而硬要在老远的地方流浪呢?”

  “我苏醒过来,发现自己被安顿在马车里坐着。那善良的商人握着我的手。我说了一些连我自己也莫名其妙的话,然后默默地颤抖了一阵子。他把一牛角的酒端到我嘴边。”

  凯瑟琳:“上帝祝福他!上帝祝福他!”

  伊莱:“别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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