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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四


  玛格丽特忽然又读了起来。“我利用她们待人的亲切来回答我一些问题。我问她们是怎样设法在圣诞节种玫瑰的。你知道,玛格丽特,在整个德国,出身微贱的姑娘们只戴一种玫瑰花冠,盖着头发作为头饰,就像。比撒戴的桂冠那种模样。虽然这会遭到贵人们的轻蔑,但在你我这些渺小的画家眼中看来,却要比当代一些粗俗。华美而机械的头饰更美一些,因为它们点缀而不是遮盖她们的柔发,而妇女的柔发正是灵巧的天工安在她们头上的最美好的装饰品。那些好姑娘听到我仔细的询问之后给我做了些介绍。玫瑰的蓓蕾在夏天收割以后便放到一个大土罐里进行如下的处理:先放上层海盐,再摆一串玫瑰花,在花上又洒上一层海盐,然后再交叉地摆上一串玫瑰花。她们说,一让玫瑰花互相接触,事情就坏了。必须是按一层盐一层玫瑰花的方式一层层地装下去。每个罐子都要密封,保藏在冷的地下室里。星期六晚上,主人或女主人(要是没有男主人的话)把罐子打开,毫不吝惜,也不分高低贵贱地把花一一送给家中每个女性,之后再把罐子封存起来。谁想把蓓蕾变成盛开的玫瑰,只消把它们放在温水里泡一下,或放在炉子里烘一下,再用被莱茵白酒打湿的软刷子轻轻刷刷,就可以逗它们把花瓣打开。有些人还用玫瑰香水使它们重新发出芳香,因为,它们的香气可惜已随着夏天消逝了,只留下美丽的躯体失去灵魂地躺在粘土做的坟墓里等待复苏。

  “有些人把玫瑰花、玫瑰蓓蕾和金色的肉桂混和在一起。我对这个很难表示赞赏,因为姑娘们美丽的柔发上戴着盛开的玫瑰,走在积雪的道路上,依傍着白雪覆盖的篱笆,将严冬与盛夏之美配合在一起,的确令人赏心悦目。有什么比称之为白雪的冬百合更美,又有什么比玫瑰花更艳丽呢?要不是她们的迷信,我本会当场给她们画张像。有个姑娘穿着她做礼拜穿的衣服,叉着两只脚,靠着她家茅屋的一角,茅屋低低的屋檐正盖着积雪。她头上戴着花冠,的确像一朵从冬天的胸脯上绽开出来的夏日玫瑰。我停住马,取出铅笔和画笔想把她画下来寄给你看。但那傻姑娘像是害怕邪恶的眼睛,或害怕着魔,竟把两只手蒙住脸,惊慌地跑开。不过,话说回来,她们也并不比塞温贝尔根的人更迷信,因为那里的人竟把你父亲当做巫师。不过,既然此刻我能从人们心灵的愚昧中得到一点好处,悄悄不说也好。当我坐下来写今天的日记时,我既无法组织我的思想,也无法组织我的语言。那些呆头呆脑的人们正在大声喧哗,并对德国司空见惯的彩衣‘弄臣’的无聊玩笑发出粗鲁的大笑,使我十分烦恼。啊,可悲的小聪明,竟有人误用它,走到戴尖耳帽,穿黄黄绿绿的奇装异服的可怜地步。我想,真正的聪明应该属于心灵上的聪明。我们在勃艮第遇到过一个诚实的姑娘。她是个侍女。虽然对于我的喜好来说,她过于随便了一些,但她有胆量用粗暴的办法把小丑们搞得下不了台。唉,我真是大爱离题了!还是言归正传吧。为了摆脱这些喧哗的乡下佬和旁若无人的笑闹,我把一个指头放进玻璃杯,用水在桌上画了个大圆圈。那些乡巴佬就像鹿望着猫似的斜着眼望它。圆圈里我又画了一个小圆圈。乡巴佬都安静下来。除开这两个神秘的圆圈以外,我还把我从你家里拿出来的那张羊皮纸庄严地摆在桌上。乡巴佬们屏住了呼吸。这时我尽可能地板起脸孔,慢慢地喃喃念道:‘瞧——上帝呀,你们在这儿扮演傻瓜——可真傻——竟敢在屋子里这般吵闹——散发臭气——要想舒舒服服写字也不行。’他们开始像白杨树的树叶一般颤栗起来。起先是一个个赔着脚尖溜了出去,接着是争先恐后地冲了出去,只剩下我一个人。吓得最厉害的是那个小丑。从来还没有哪个小丑比这位小丑更妙地给自己还原了笨驴的真面目。这样一来,那些最先伤了我弱点的人,也终于被我伤着了他们的弱点,因为在旅客的所有敌人当中,我最怕那一对世人:闹声爵士和臭气爵士。但愿圣徒和殉道者们原谅我的怪脾气。由于这样一搞,我才能在宁馨的安谧中给你写信,告诉你一些不值得花费笔墨的琐事,告诉你我是多么爱你,固然这并没有必要,因为你知道得很清楚。啊,亲爱的玛格丽特,当我望着姑娘们那些长在夏天开在冬天的玫瑰,我就仿佛看见了我们忠实爱情的写照。它也是生长在微笑和幸福之中,但不幸的逆境很快就像狂风暴雨猛烈地向它袭来。不过,感谢上帝,我们的爱情并没有失去它的绿叶,而是照样盛开,开得十分美丽,耐得住人们对它皱眉、嘲笑,不怕监狱和放逐,就像那些可爱的德国玫瑰傲然盛开,不畏寒冬的白雪一样。”

  “一月二日——我的伯爵仆人发现我不舒服,便带我去参观统治该地区的王公大人的马厩。第一个院子里是一匹马的浴室,装饰着二十二根柱子,雕刻着王公家的纹章。此外还有马医的店铺,陈设之丰富,连富有的医生也会羡慕。马厩是一个漂亮的四合院,三面都关着各国的良马。每匹马的鼻子前面是一个玻璃窗,带有绿色的帘子,可以随意拉上。马的尾部有一根带有黄铜盾饰的粗木柱。拧开一根管子,马就可以从盾饰里得到水喝。那木柱同时用做摆马梳和擦马布的柜子。架子都是铁的,每个马槽用的都是亮闪闪的黄铜。马也都覆盖着红外套。马的上方挂着缰绳和马鞍,随时可以在一分钟之内备好马奔出去。马厩里关着二百多匹马,其中一百二十匹是外国种。我们回到旅店时心中充满了赞赏的心情。两个仆役哀怨地说:‘干吗我们生来是两只腿呢?’有个客气的马夫曾接受过我的酒钱,这时正站在茅屋前,邀请我们进屋去。进屋后,我见到了他的妻子和五岁至十八岁的大小儿女。他们只有一间房子。真是可恶而又极不文明。我问我的贵族仆人,他认不认识这个王公。他说他认识,并且经常在马厩上的一个大理石间里和他饮酒作乐。那房间里有一个珍奇的人造石被用做餐桌,酒杯则都悬在它的尖顶上。酒宴正酣的时候,个雕像般的青铜骑士端着一碗洒走上前来,而坐得最近的那位按礼就得把酒一饮而尽。‘很好。’我说道,‘为了你的赎罪,你现在得向那位王公的耳边讲一句忠言,说上帝慷慨地赐给他人民;买马需要高价,而上帝并没有为他所给的人索取高价。请他看一看他这马官附近的茅屋,想一想,他让马住好屋子,而让人住马厩是否恰当。’他说:‘这会使他十分生气。’我说:‘你得谨慎地干这件事,并选好你的时间。’他只好答应下来。我们骑着马继续上路的时候,听到了一阵悲哀的哭声。我说:‘哎呀!一定是某个可怜人遇到了极大的不幸。会是什么不幸呢?’我们骑马走上前去。嘿,原来是人们在举行婚礼的喜筵。客人们都在忧伤而沉默地敬酒干杯,不时大声而悲戚地喊道:‘快活起来吧!快活起来吧!’”

  “一月三日——昨天,我们来到纽伦堡和奥格斯堡之间的一个地方。在这里我和他们分了手。我把华丽的衣服交还给先前的贵族仆人,换回我自己的衣服。但他叫我把马留着,并给了我五个金币。他说他仍然欠我的债,因为他在我身旁的自我罚罪很轻,但很有好处。他讲的最好的一句话是:‘我看,受人爱戴的人要比受人畏惧的人更为高贵。’他大大地夸奖了我一番,要写到纸上我都有些难为情。他真是个可怜的傻瓜。但愿你能通过别人的笔而不是我的笔听到他讲的话。两个仆役也热忱地握着我的手,祝我一路平安。尽管我骑得很快,但也没能在关城门之前赶到奥格斯堡。好在问题不大,因为这个奥格斯堡是个魔术般的城市。我花了一枚钱币,请人带我绕了一大截路来到一个名叫爱拉斯的边门。这儿,像两尊雕像那样站着两名卫兵。我向他们通名报姓,讲明我的来意之后,他们点头表示允许我敲门。我刚一敲,那铁门便伴随着一声巨响和铁链空洞的嘎嘎声打开了。但里面既看不见手,也看不见铁链。那个拉着隐藏的铁链的人坐在离大门一巴特远的地方。我骑马走了进去。大门在我后边呢当一声关上了。我发现我来到一座大建筑物跟前,脚下是一座桥。我骑马过了桥,片刻就来到守门人的小屋。这儿又有一个人问我的姓名和来意,然后按响了一个铃铛。这时,那拦住我的大铁门便由顶上一个轮子拉着开始上升,但没看见有谁的手在拉门。铁门的后面是一道很厚的钉着铁钉的橡木门。它也不用人拉便自动打开。接着我骑马进入一个漆黑的大厅。我颤栗了一下,很快就看见又打开了一道门,展现在我面前的是一个灯火通明的较小的大厅。我骑马进去。一条链子把一个锡酒杯从天花板上送了下来。我把两个铜板放进锡杯之后,它又缩回天花板,马上就吱吱作响地打开了另一道厚实的大门。我策马而入,门吮的一声就在我身后关上了。这时我才发现我进入了奥格斯堡城。我歇在一家名叫‘三个摩尔人’的旅店。这旅店已有百多年的历史。今天早晨,按照我游览城市以了解其大小和形状的惯例,我登上了我所能找到的最高的一座塔,把日晷放在脚下,观察这座美丽的城市。整条整条的街道布满了宫殿和教堂,覆盖着金光闪闪的铜瓦。房子的前部涂着艳丽的色彩,都装上了玻璃。玻璃是那么清洁,那么明亮,看上去真是一片光辉灿烂。我第一次看见一个这么伟大的城市,不由得像一只站在梯子上的雄鸡那样,高兴地叫了起来。当我下来的时候,人们也一直在观察我。市长很客气地接见了我,倾听我的申述。然后他责备他的官员们说:‘难道你们不能亲自问问他或看看他的脸部表情吗?你们这样搞真会叫我们的城市在外乡人的口里出丑。’接着他对我说,我的好奇心是值得赞赏的。当他发现我是一个工艺美术师,求知欲很强时,便叫他的秘书带我去看看各个行业。愿上帝保佑这个城市,因为在这里,连市长穿的衣服也是用所罗门的料子裁剪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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