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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八


  “嘿,当叫化子对我这种人说来能算什么耻辱呢?乞讨是一个既古老而又十分受人尊敬的奥妙东西。如果神圣的僧侣、主教、帝王想赢得上帝的微笑,他们该怎么办呢?嘿,洗洗乞丐的脚就行了,因为乞丐都是圣徒们的宠儿。‘圣徒们都不是傻瓜。’他对我说道,然后真的把脚伸了出来,‘瞧吧。这只脚是世界上最伟大的国王——法国的路易王——在上个升天节给我洗的;而第二天礼拜五它却被一个小村庄的刑官铐在脚枷里。’我对他说,愿上帝开恩,让我的脚能在如此崇高的荣誉和如此卑下的耻辱之间走一条诚实而安全的道路。他说,既然我没有勇气乞讨,他将迁就迁就我的怪德行。我将在他领导之下干活。他充当大脑,我充当手指。这时他摆出一副法官的神气,坐在路旁一堆沙灰上,严格地盘问我能干些什么。起先我说我身强体壮,肯干活。‘呸!’他说道,‘一条牛也是身强体壮肯干活嘛。你说说,哪些是公牛爵士不能干而你能干的?’‘我会写字,我曾获得一个书法奖。’‘你能写得有印刷工人那么快?’他嘲笑道,‘还有什么?’‘我能画油画。’‘这倒好些。’听到他这么说,我几乎想撕扯自己的头发,因为我的目的就是去罗马以书法谋生。我又说,我能弹点索特里琴。‘那很好。你能讲故事吗?’我说能,能讲成打的故事。‘那么,’他说道,‘我从现在起就雇你。’‘雇我干什么?’我问道。他说:‘你放心,淳朴的先生,不是叫你干什么昧良心的事。我将一路上负担你吃的,给你找工作。我只取你收入的一半。’我说‘同意’,和他握手表示一言为定。‘仆人,’他说道,‘我们将用餐了。不过你用不着站在我椅子后面。这有两个原因:第一,我没有椅子;第二,我更喜欢讲友谊,而不喜欢讲排场。’说着他从行囊中取出鸡、肉、酥饼、十几种包在亚麻纸里的香料,以及国王才吃得起的酒。我一生还从没吃过比这个乞丐(也就是我当今的主人)从行囊里取出来的更好的食物。等我们吃饱了,我就主张开步走。‘不行,’他说道,‘当仆人的不可过急地催促主人,特别是在吃了东西之后身体需要休息,而心灵倾向于思索。’于是他躺在地上,宁静地仰望天空。忽然他问我天上是否也有乞丐。我告诉他我只听说有一个,名叫拉撒路。‘他唱库尔·德·扎特比我更拿手吧?’他问道,看来十分忌妒。我告诉他不是这样。拉撒路尽管是个乞丐,却很诚实。他每天用富人桌上掉下来的面包屑充饥,并让狗用舌头舔他的脓疮。‘仆人,’他说道,‘我发现你身上有个很坏的毛病。你喜欢乱社谎。扯谎的目的既然是为了骗人,那么乱撒谎就和乱摸魔鬼的尾巴一样糟糕。我祷告上帝,但愿你能表明你画油画比你扯谎更拿手一些。否则我就算被你骗吃了一顿饭。要知道,没有哪个叫化子会吃面包屑的。他只可能吃一个国家的山珍海味。狗也不会舔叫化子的脓疮,因为它们都是用老鼠药或吃来口涩的酸液伪造的。而这些东西,不光是狗,就连猪也觉得恶心。我的脓疮是根据我自己的配方假造的,我看没有哪只狗想舔它两下。我算是做了一笔很坏的生意。你是个骗人的家伙,我疑心你还是个傻子。’我不屑于理睬他这一大堆废话,因为它们把上帝的真话指责为谎言,只因为我说的不合他的口味。他站起来之后,我们便一道上路。我们很快来到一个地方,见有两家小客栈,相距还不到一浪远。‘歇下来吧,’我的主人说道,‘它们的纹章退色得很厉害——这正合我意。你进去,别和主人打交道,要找到他的老婆,把她这客栈吹得天花乱坠,但切莫吹它的纹章。然后你提出愿意十分廉价地给纹章上色。’我走了进去,告诉那主妇我是个油画家,愿以低廉的价格把她旅店的纹章修饰一新。但她给我碰了一鼻子灰,马上打发我走。我去见我的主人。他难过地唉声叹气。他说:‘你只有灵巧的手指,没有能说会道的舌头。我算是做了笔很坏的生意。你来听我是怎么哇里哇啦地奉承人家吧。’在两家客栈之间有道很高的篱笆。他走到篱笆后面,一分钟之后就扮成个体面的商人走了出来。我们走到别一家客栈。我听见他如此肉麻地吹捧它,以至那女店主也不禁脸红起来。‘不过,’他说道,‘你们店有个小小的、小小的缺点。你们的纹章已经退色,不光彩了。只要你同意,只消花你一个银法郎,我这徒弟当中最聪明的一个就能使您客店的纹章光彩夺目。’她还在犹豫,那无赖便对她说他已经给近旁的一家小客店修饰过纹章,现在那客店的面貌简直像星空般灿烂。‘你听见了吧,我的男人?’她嚷道,‘三蛙客店的纹章已经油漆一新了,难道四谓客店要在它面前显得寒伦吗?’于是,我就开始给纹章上油彩。我的主人像个老爷似的站在一边,指点我该怎么做,同时给我使眼色,叫我别听他的。最后我赚得了一个银法郎。不料他又带我返回三蛙客店。在路上他给我添上胡须,化了装。对三蛙客店吹捧一番之后,他便介绍他是怎样对四猖客店进行装饰的。于是,那三只头脑简单的可怜青蛙便欣然跳进了他的罗网,而我又赚得了一个银法郎。接着我们又继续往前走。他找到他的拐杖,叫我走在前面。我们又回到四猬客店,这次他表演了一番他所谓的‘印上的疮疤’以及他的一些痼疾,从而既搞到了金钱又搞到了食物。他说:‘来,让我们平分吧。’我立刻给了他一个法郎。‘我做了一笔好生意。’他说道,‘你是个了不起的画师,不过花的时间太多。’我告诉他:‘在诚实的手艺活计上总不能既快又好。’他说:‘那么你就干快些吧。’他告诉我,他给我取了个名字,叫蓬·贝克。我可以叫他库尔·德·扎特,因为这是我们初次见面时他唱的小调的名字。当我们来到下一个城市的时候,我的主人库尔·德·扎特给我买了一个索特里琴。他在路边神气十足地摆出一副音乐鉴赏家的样子,活像人们过去评判出于虚荣而吹奏的马尔西雅斯及阿波罗的派头。我弹了支曲子。‘懂音乐的蓬·贝克,你奏得还可以,’他高傲地说道,‘现在你用喉咙唱唱吧。’于是我唱了一首善良的僧侣教给我的动听的歌曲;唱着唱着,不禁使蓬·贝克,即过去的杰勒德,想起了他的少年时代和家庭,眼里冒出了泪水。我的主人抬起头来,面孔像个挨了一顿痛打或喝了一口难吃的药水的小娃娃。‘得了吧。别再唱那叫人肚子疼的玩意了,’他说道,‘那玩意永远不可能从庄稼人的钱包里骗走一文钱,而只能使奶妈的奶变酸,使奶牛跳河,以免听见这种调调。怎么,你这伪善的家伙,难道我给你买了这么个又新又好的索特里琴,是为了叫我想起我未来的下场吗?你听着,你唱的必须是能使心灵欢畅,能使行吟诗人的钱袋装满钱的歌曲。’接着,他唱了如此亵渎神明的一段小调,而且唱得如此淫秽,我只得避开他一段距离,以免惩罚的雷电会击毁我的新索特里琴。好在这是冬天,没有雷电袭击的危险。于是我说:‘主人,上帝很和善。要是我掌握雷电的话,你先前唱的那个很亵的小曲将是你唱的最后一曲。你真是个脏嘴脏舌的家伙。’

  “‘嘿,蓬·贝克,你怎么了?’他说,‘我真是做了一笔坏生意。瞧你的心真乖谬,简直是离经叛道。’我叫他少说废话,别浪费口舌,我决不会唱些很亵的歌曲来羞辱我的家人。‘那么,’他不高兴地说道,‘等我们在路边把火一生,你就响起你的音乐匣子吧!这样我们倒可以对付目前糊口的需要。但要靠你的——

  善良的人们,让我们悲愁哀伤吧;

  让我们摆出一副忧郁的面孔,

  通过我们的鼻孔,

  如泣如诉地哼唱圣歌吧。那可永远永远不成。那你等于走遍洛林的街道叫卖:“摩靡之音,摩靡之音,谁买我的靡靡之音?’”我们这两个不要好的朋友便这样往前行进。忽然,我心生一念,请他给我再哼一支他那种恶作剧的小调。这时他摆出一副笑脸,又像夜莺那样唱起他的黄色歌曲。我用手指头塞住耳朵。‘别唱词,只唱调得了。’啊,玛格丽特,请你注意魔鬼奸狡的恶毒!他竟把最悦耳的调子来配最令人恶心的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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