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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一


  “嘿,假如这是战场的话,我会说这正是人的胫骨。但这儿既不是战场,也不是教堂公墓,而是客店。”

  “你说得对,伙计。不过,那恶棍灰白的脸对我说来就跟战场一样说明问题。我可以根据他的面孔来辨明这根骨头。我说,把那张面孔挪近些看看吧。当一块脊骨肉不在了,而看家狗不能不把尾巴夹在腿中间看你的时候,你们猜谁会是小偷呢?我的好兄弟们,我的心的确感到不安。我越往深处捅,就越多。要是这些骨头能诉说它们悲惨的往事,准会使听到这诉说的好汉们起鸡皮疙瘩的。”

  “唉!年轻人,这都是些多丑恶的胡思乱想!这里的骨头都是牛骨头、羊骨头、小山羊骨头,而不是如你所想象的男人和女人的骨头。神圣的圣徒保佑我们!”

  “住嘴,你讲的都是废话。听你讲话的不是那些连小牛的指骨和自己老祖宗的肋骨都分不清的市民,而是当兵的——他们曾去寻找他们死去的朋友,看到他们的骨头被乌鸦剔得一干二净。那些骨头,和这里找到的、我疑心被你和你的同伙剔得一干二净的骨头一模一样。你不是说男人和女人吗?试问,我什么时候提到女人骨头的呢?我看,你会叫小孩都怀疑你。伙计,你提到战场,一个钟头前这屋子难道不正是一个战场吗?把他拖过来点,让我们仔细看看他的脸。你瞧,你这恶棍,这是什么!”说着他把个小东西忽然排到他脸上。

  “哎呀!我可不知道。”

  “好吧,我也不想赌咒。但它太像一个人的拇指骨。我的肉都起鸡皮疙瘩了。教堂坟地!我怎么能保证这不是一个坟地呢?”

  他将刀从刀鞘里抽出来,把混杂着瓦罐碎片和骨头的那堆土在地上耙开。

  店老板向他担保说他不过是在浪费时间。“我们这些店老板都是有罪过的人。”他说,“我们给的不够秤,酒里掺水。我们喜欢干这些事,因为法律对我们那样不公正。但我们不是谋财害命的人。我们怎么舍得把我们的顾客杀掉呢?除开食用动物的骨头以外,假如还有别的骨头,就让天雷劈我。这些骨头是厨房的丫头扔到这儿的。我对着上帝神圣的母亲,对着圣保罗、圣多明我和我的保护神丹尼斯发誓——唉!”

  丹尼斯默不作声地把根骨头待到他眼睛底下。这是任何人——不管多么无知,不管如何撒谎——都无法拿它来和羊骨头或牛骨头混为一谈的。一见这骨头,撒谎的嘴便立即哑口无言,没有心肝的心也马上凉了半截。

  店老板的头发钉子似的明显地竖立起来,膝头也仿佛被砍掉了似的往下坠。弓箭手们猛地把他拉起来,使他直立在火把底下,像着了魔似的呆望着死人的头骨。那头骨就和面对着它的活人的面颊一样灰白(但并不更白),又一次对着它的谋杀者怒目而视。只见那谋杀者苍白的嘴唇张了几下,但发不出任何声音。

  “唉!”丹尼斯愤怒得发抖,严峻地说道,“你好好望着你把眼珠给掏掉了的这两个眼窝,让它们也毁掉你的两个眼珠吧。反正周末以前乌鸦就会把它们掏掉的。你把它拿好,待我继续搜查。我命令你拿好,不然我就要剥夺绞刑架的权利——”说着他把刀抽出来恐吓那发抖的家伙,逼得他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接过头骨捧着,差点昏倒过去。

  啊!但愿每一个暗杀者以及蓄谋暗杀者都能看到此时此刻的这位店主;看到他脸发青,恐惧得站立不稳,头发倒立,捧着那冰冷的头骨,意识到他自己的头很快也会变成这样一个骷髅。那堆东西很快就被摊了开来。哎哟!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的不只是一个两个头骨,而是许许多多头骨。那罪犯每看到发现一个,都要呻吟一次。

  突然,丹尼斯发出了一声想不到如此大胆而坚强的人会发出的奇怪而痛楚的叫声,接着把一束头发拿到火把跟前。那头发又长又光滑,金黄的颜色。这是一个妇人美丽的头发。一看到这,那些弓箭手们都本能地把这凶残胆怯的家伙在手上一个劲地摇晃。他呜呜地哭着。

  “我有个小妹妹,头发和这一样美丽光滑。”丹尼斯哽咽着说道,“耶稣啊!要是这是她的,怎么得了!快把我的刀和匕首接过去,离我的手远一点,否则我会把他干掉,而委屈了绞架。而你,头上原来长着这可爱的头发的、无辜和不幸的受害者啊,你听着,我跪着发誓,即使是为了你的缘故,在没有看见这个人在轮子上粉身碎骨之前,我决不放松他一步。”

  他站了起来。“是的。上帝在上,即使这儿有多少根头发,他就有多少条性命的话,我也要把他的性命全部夺走。”他把头发揣进怀里,突然狂怒地一把抓住店老板的脖子,按他跪下,一只脚踩在他头上,将他的脸埋在受害者的骨头最密的地方,狠狠地磨来磨去。这谋杀者起先是嚎叫,然后呜呜地啼哭,活像一只狗被人把鼻子塞进它杀死的小兔子或其他无辜的动物里面,起先嚎叫,然后呜呜地悲鸣一样。

  “把你的弓弦借给我,菲利普!”他把弦来回地穿过一个头骨的两个眼窝,把这象征死亡和罪恶的恐怖遗物挂在店主的脖子上,然后把他拖起来,使劲地踢进厨房。这时,一位市政官带着几名衙役来到厨房,正在听取一个弓箭手的证词。

  店老板被赶进厨房时,脸上被受害者的骨头擦破的十多处伤口正淌着血,脖子上还套着一个可怕的骷髅。那严肃的市政官感到十分吃惊。不过,喘着气跟在后面的丹尼斯只用了几句愤激的话就把事情全说清了。

  “把他也捆起来,”市政官严峻地说道,“我认为他是他们当中心最黑的一个。”

  当那可悲的家伙手被捆起来的时候,他哀求说:“请把骷髅从我的脖子上解下来吧。”

  “哼!”市政官说道,“我倒也没下命令把这样一个东西套在活人身上。但既然已经套上了,我才不吭一声或举起一个手指头把它拿掉哩。我看它配你正合适,你这喝人血的狗。这是你的标志,挂在你那丑恶的心上正好不过。”

  然后,他问丹尼斯,他认为他们已经捕获了全部匪徒,还是仅仅部分匪徒。

  “阁下,”丹尼斯说道,“他们总共才七个,再加上这个店老板。一个在楼上被杀死,一个被推下楼摔死,其余的都被五花大绑押在您面前。”

  “好!把楼上那具死尸抬下来,放在我要叫人搬走的那具死尸旁边。”

  这时,有个珍珠鸡似的声音不耐烦地插进来说道:“还有,还有,那只手在哪儿?我得看看。”说话的是一个注意琐事的小小文书。

  “你可以在楼上找到它。它被十字弩射的一支箭钉在门柱上。”

  “好!”那文书说道,接着他贴着主人的耳朵说,“这将是个多么精彩的罪证展出!”说着他把它们一一登记下来,一边写一边用尖声逐一报着名字:骷髅若干,骨头若干,女人头发一束,贼手一只,斧一把,尸体两具,十字弯箭一支。这事一办完,他就急于想亲自搜搜那地窑。地窑里可能有价值无比的其他小罪证,比如一只耳朵,甚至一个耳环。市政官同意之后,他拿起火把正匆忙地往地窑走,忽然有件出乎意料的事阻止了他,甚至使他朝相反的方向倒退了一两步。

  那些衙役先前已经排成一行上了楼梯。

  但那衙役一看到床边坐着萤光闪闪的尸体,便呆若木鸡地站着,像打摆子似的抖了起来。恐怖越来越支配着他,致使他发出一声嚎叫,迅速往后退,连身后有楼梯都忘记了,猛地倒在靠他最近的另一个街役身上。此人被那惊恐的叫声一震,同时自己也一眼瞅见了那恐怖的东西,正在自身难保地往后倒,已无法支撑那同大多数衙役头一样笨重的衙役头。这两个撞倒了第三个,第三个撞倒了第四个,于是他们一连串地跌进厨房,就像纸牌桌上摊开的一手同花顺纸牌似的躺在地板上。匆匆忙忙拿着火把过来的文书不由自主地冲向第四个跌倒下来的,而这人承受着整个人堆向下冲的一部分冲力,立即把文书撞翻在地,使文书构成了这五张牌的“A”。瞧他躺在那儿又是踢,又是挥动火把,表面看来似乎是得意洋洋,实际上是在抽风,因为被这一撞,他的气和他的意识也被撞跑了。

  “看在上帝的分上,这是怎么回事?”市政官颇感惊慌地跳起来叫道。丹尼斯说明了情况,并自告奋勇陪他阁下巡视了一番。“好吧。”市政官说道。他的手下都沮丧地站了起来。市政官走在他们前面,11卜下把屋子检查了一遍。至于那些囚徒,对他们的审讯将推迟到那仆人能和他们对质的时候。

  黎明之前,全部匪徒,死的活的,以及全部犯罪和报应的证据和遗物都被扫进了法网。客店已寂然无声,仿佛已很久无人居住。店里只留下一个行役,以及丹尼斯和杰勒德。杰勒德还在酣睡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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