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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〇


  “那还用说么!”医师对杰勒德说道,“正是为了在切开静脉,放出有毒血液的时候灼烧静脉呗!这是惟一的安全办法。阿维森纳的确建议过结扎静脉。但如何结扎他没说,而且我相信他自己也不知道。任何一个伊塞玛利的后裔也不知道。至于我,我对这些靠不住的权宜办法毫不相信。你们可以把这句话当做一条可靠的定理:凡是阿拉伯人或阿拉伯派的人说是对的,就一定错。”

  “啊,我已经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丹尼斯说道,“难道你头脑这么简单,竟准备让他把烧红的烙铁放在你健康的肌肉上?如果你曾经试过把小指头放在蜡烛里烧十秒钟是什么滋味,那么你尝到的将是长达十分钟的这种滋味。难道死后将在炼狱中受的燃烧还不够你满意?你一定要花钱在这儿先尝尝是个什么滋味?”

  “我一点没想到这个。”杰勒德认真地说道,“这好心的医师没说‘烧’,而是说‘灼’。固然这都是一回事,但‘灼’听起来没有‘烧’那么可怕。”

  “傻瓜!这是他们的法术,用他们的黑话把普通人搞糊涂,直到好肉被烧得懂懂响才让他明白这些字眼是什么意思。现在,你听我讲我见过的事吧。当某个当兵的在战场上受伤流血时,这些行医的说:‘发烧,给他放血!’于是他们两头点蜡烛,把流血过多的人又来个放血。结果发烧之后接踵而来的是致命的虚弱,因为人需要依靠他全部的血液来维持生命。这些只懂得穿刺和烧灼的人,既无先见之明,又不顾几小时后准会发生的情况,就像野兽那样只看到鼻子底下的一点现象,便剥夺了他的伤口给他残留下来抵抗虚弱的血液,终于使他衰竭而死。杰勒德,我看见过数以百计的人就这样被划破和刺破血管而离开了人世,何况还是高大汉子。你瞧,要是他们有幸能在找不到医师的地方受了伤,他们反而能活着。这种事我也见过。要不是幸亏没有外科医生在场,你想,在布拉邦特那一仗中我能活过来吗?霜冻止住了我的伤口流血,所以我才活了过来。假如有个外科医生用刺针在我身上再戳一个洞,放跑我最后一滴血,那就会把我的灵魂也跟着放跑。看到他们发疯似的给流血士兵放血,我就不信他们这些人。不用说,这一连老兵也杀得死的玩意,能轻易地杀死一个靠牛奶和水度日的体弱市民。”

  “你讲的倒是合乎常识,”杰勒德没精打采地叹口气说道,“但用不着把你的嗓门提这么高,我又不是生来就是聋子。刚才我都听得十分清楚。”

  “常识!好一个常识!”不爱倾听别人说话的医师嚷了起来,“要晓得,这是个当兵的,一个职业在于杀人,而不在于治人的畜牲。”接着他用很勉强的法语补充说道,“你这不学无术的人,如果你要在医生和病人之间插手的话,愿你遭到厄运;而你这受蒙蔽的年轻人,如果你听从这个靠洒人鲜血过活的人,那么愿你也遭到厄运。”

  “十分感谢,”丹尼斯假装有礼貌地说道,“但我是个老实人,不愿剥夺任何人的名声。我的确是在洒人鲜血方面讨点生活,但在您面前是小巫见大巫,因为我每杀死一个,你就要杀死二十个。我每洒一调羹的血,你就会洒一澡盆的血。世界仍然在受骗人的把戏愚弄。我们当兵的耍的是长刀。打仗的时候,我们每杀一个人就得结上两个仇人,而你们这些身穿长袍的伪君子玩的是温柔的语句和小小的放血针。正是你们在使人类日渐稀少。”

  “病房可不是开玩笑的场所。”医师叫道。

  “对,大夫,但也不是嚎叫的地方。”病人生气地说道。

  “得了,年轻人,”那长者客气地说道,“你要放明白些。不管是谁,都应当信赖我的医术。我一生都花在了这门技术上。我是在蒙彼利埃学的医。那是法国,也是全欧的第一所学校。在那儿我学了粪便学、病理学、治疗学,最了不起的是解剖学,因为在那儿,我们这些希波克拉底和盖伦的门徒,具有那些伟大的古人从来没有过的条件。我们诀别了四足动物、猿猴、异教和穆罕默德教。我们向教堂执事购买尸体;我们摇撼绞架;我们在深夜毁掉教堂丧葬人干的活;我们心中满怀着对科学和人类的热爱。各级官府都得到巴黎的命令,要他们视若无睹!他们便视若无睹。奥林匹斯的神灵啊,他们是怎样视若无睹!那乐善好施的国王亲自帮助我们,每年两次给我们送来被判处死刑的活犯人,并说:‘你们就按科学的需要来处置他好了。如果你们认为合适,满可以对他进行活体解剖。’”

  “凭希律王的肝脏和尼禄的肺腑说,要是他再这么赞扬下去,会叫我为那生我的法国脸红。”丹尼斯用最大的嗓门嚷道。

  杰勒德尖叫了一声,用指头塞住耳朵,但很快就把指头拿出来,生气地大声嚷道:

  “你这大声吼叫、说不干净话的马桑大公牛,快收起你那爱嚷嚷的舌头吧!”

  丹尼斯装出一副后悔的样子。

  “呸,你这卑微的小人!”那大夫带着一种漠然的轻蔑说道,同时用一只手在他头上摇摇,就像人们今天想使一只猎狗往下冲锋一样;接着他又威严地,滔滔不绝继续往下说,“除在局部地方以外,我们很少或从不对活的犯人进行解剖。在大多数情况下,我们只是把荒年流行的一些疾病,选择比较感兴趣的接种到这些犯人身上。”

  “比较感兴趣的就意味着最危险的。”丹尼斯温和地轻声说道。

  “我们观察这些病发展的各个阶段,直至其成熟期。”

  “成熟期就意味着这家伙的死亡到来。”丹尼斯又温和地轻声说道。

  “好了,我可怜的病人,究竟谁值得你信任?是这个年轻无知而又有偏见的憨里憨气的丘八呢,还是满载着若干世纪积累的智慧的老臾呢?”

  “那就是说,”丹尼斯不耐烦地叫道,“你是相信鹦鹉告诉喜鹊,喜鹊告诉(木坚)鸟,(木坚)鸟告诉燕八哥,而身着长袍的燕八哥又告诉另一个身着长袍的穴鸟的话呢,还是相信我这样一个无需通过斜着眼看东西或说假话而有所得的人亲眼所见的事实呢?何况我不是用那对专门用来捉弄我们的耳朵听来的,而是用我那哨兵似的眼睛亲眼看到的。我看到的事实是发烧而被放血的人死亡,但发烧而未被放血的人活着。慢点,到底是谁把这位吸血蛙请来的?是你吗?”

  “不是,我原以为是你。”

  “都不是。”那大夫解释道,“好心的店主通知我,他店里有个人‘倒下’了。我暗自思量:一个异乡人,需要我的医术。于是我就急忙赶来了。”

  “先生,这是善良的基督徒的表现。”

  “这是个善良的血犭是的表现。”丹尼斯轻蔑地叫道,“怎么,难道你幼稚到这种程度,竟不知道这些店主都和某些当地公民勾结在一起,而这些家伙每得到一件赃物都要分给他们一份吗?为了盗走你的鲜血,不管你付给这老贼多少钱,那店主都会因为把你出卖给他而分到三分之一的报酬。这还不算,一旦你的鲜血放在那盆里端下楼梯时,店主就会检查它,闻它,并赶忙派人去通知和他合伙的殡葬人,并从那个生意当中又分到他的三分之一。要是他等到医生已走下楼梯,那么医生就会抢在他前面邀约和他自己合伙的殡葬人,从而得到他的那三分之一黑钱。你这老朽的‘红与黑’,我说的是实话吧,快说!”

  “丹尼斯,丹尼斯,谁教你把人想得这么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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