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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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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劳利先生在这儿,德温特夫人,”办事员说。“您要他听电话吗?”我原想一口回绝,但他动作比我快,我还来不及挂上话筒就听到弗兰克说话的声音。 “出什么事了?”真好笑,哪有一上来就冲着人问这话的。这个念头在我脑子里一闪而过。他没说声“早上好”,也没问一下“昨晚睡得可好”,他为什么要问“出什么事了”? “弗兰克,是我,”我说。“迈克西姆哪儿去了?” “我不知道,我没见着他。早晨他没到这儿来过。” “没上办事处去?” “没有。” “哦,哦,嗯,这没关系。” “早饭时见到过他吗?” “没有,我还没起来呢。” “他睡得好吗?” 我沉吟着。弗兰克是我唯一不怕让他知道真情的人。“他昨晚没有回房睡觉。” 电话线的那一头没有作声,弗兰克大概正搜索枯肠,想找句话来应付。 “哦,”他终于开口了,话说得很慢。“哦,我明白啦。”又是片刻的沉默之后:“我就怕发生这样的事。” “弗兰克,”我气急败坏地说,“昨晚客人走完以后他说了些什么?你们几个人干了些什么?” “我同贾尔斯和莱西夫人一起吃了客三明治,”弗兰克说。“迈克西姆没来。他找了个推托的理由,径自去了藏书室。过后我也就回家了。也许莱西夫人知道吧。” “她走啦,”我说。“他们吃过早饭就动身走了。她给我留了张便条,说她没看见迈克西姆。” “哦,”弗兰克说,我不喜欢他这一声“哦”,不喜欢他说这声“哦”时的腔调。声音尖厉刺耳,预兆不祥。 “你想他会上哪儿去?”我问。 “我不知道,”弗兰克说。“散步去了也说不定。”病人的亲戚上疗养院询问病情,那儿的医生就是用这种口气来敷衍他们的。 “弗兰克,我一定得见他,”我说。“我得解释一下昨晚的事儿。” 弗兰克没吱声。我想象得出他脸上的焦急神情,还有额上的条条皱纹。 “迈克西姆以为我是故意那么做的,”尽管我努力克制,我还是哽咽起来。昨晚我眼眶里饱含泪水,拚命忍着才没流出来,现在事隔十六个钟头,热泪却夺眶而出,顺着双颊扑簌而下。“迈克西姆以为我是有意开的玩笑,开了个不可原谅的玩笑。” “不,”弗兰克说。“不会的。” “听我说,他一定是这么想的。你没注意他的眼神,可我看到了。你没像我那样,一晚上都站在他身旁瞧着他。他一直没理我,弗兰克。他后来再也没瞧我一眼。整个晚上我们并肩站在那儿,相互没说过一句话。” “没有机会嘛,”弗兰克说。“要应付那么些客人。我注意到了,一点没错儿。你以为我对迈克西姆还不够了解,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吗?听我说……” “我不怪他,”我打断了他。“要是他认为我存心要开那个令人发指的恶毒玩笑,那他自然有权爱怎么想就怎么想我,完全可以不再理睬我,不再看到我。” “千万别这么说,”弗兰克说。“您不知道自己说到哪儿去了。我马上来看您,我想我可以解释清楚的。” 弗兰克来看我能顶什么用?还不是一起坐在晨室里,随机应变的弗兰克以和蔼可亲的语调宽慰我几句,让我平静下来!我现在不需要任何人的同情。为时太晚啦。 “不,”我说。“不,我不想翻来复去老是提这件事儿。事情已经发生,再也没法挽回了。说不定这样反而好,可以让我意识到某些我早该知道的事情,某些在我嫁给迈克西姆之前就该有所觉察的事情。” “您这话是什么意思?”弗兰克说。 他的嗓音尖厉而反常。迈克西姆不爱我,我不知道这同他有何相干,为什么他就是不想让我了解事情的究竟? “我指的是他和吕蓓卡,”我说。这个名字从我嘴里吐出来,听上去像是某个禁忌的词儿,既新奇,又不顺耳,再也没给我带来一种一吐为快的轻松感,而是热辣辣的,让人觉得像在坦白悔罪时那样抬不起头来。 弗兰克没有立即回答。我听到他在电话线的那一头倒抽了一口冷气。 “您这话是什么意思?”他又说了一遍,语气比先前更短促,更尖厉。“您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他并不爱我,他爱的是吕蓓卡,”我说。“他从来没把她忘掉,他仍日夜思念着她。他从来没爱过我,弗兰克。始终是吕蓓卡,吕蓓卡,吕蓓卡。” 我听见弗兰克发出一声惊叫,管他呢,他再怎么感到震惊也不关我的事。“现在你知道我心头的滋味了,”我说。“你也就该明白啦。” “喂,听着,”他说。“我一定得来看您,一定得来,听见没有?事关紧要,我不能在电话里跟您说,德温特夫人?德温特夫人?” 我砰地一声摔下话筒,从书桌旁站起来。我不想见弗兰克。他帮不了我这个忙。现在除了我自己,谁也帮不了忙。我泪痕满面,双颊绯红,在房间里踱来踱去,啃啮手帕的一角,同时还用力撕扯。 我心里有一种强烈的预感:自己再也见不着迈克西姆了。出于某种无可名状的直觉,我敢说事情就这样定局了。他悻悻而去,再不回来了。我心里明白,弗兰克也是这么想的,只是在电话里不便承认罢了。他不想让我受惊。要是我现在再打电话到他办事处去,一定会发现他已经走开。办事员会说:“克劳利先生刚刚出去,德温特夫人。”另外,我还可以想象到弗兰克连帽子也没顾得戴上,就匆匆钻进他那辆寒伧窄小的莫里斯车,四出寻找迈克西姆去了。 我走到窗前,遥望那一小片森林之神吹奏风笛的林中空地。石南花已完全凋谢,要到明年才能再开出花来。少了石南花的浓艳,高大的灌木丛显得暗淡而无生气。海面冉冉腾起浓雾,我已看不见草坡那边的树林。天气既湿又问,令人透不过气来。我可以想象昨晚来我家的那些客人这会儿正额手相庆:“幸亏这场大雾推迟到了今天,要不然昨天我们就没有福气观赏焰火了。”我走出晨室,穿过客厅,走到平台。太阳躲在浓雾后面隐没了,似乎是一片不祥的阴影,已将整个曼陀丽笼罩,并夺走了它头上的天空和光亮。一个园丁推着一辆小车打我身边经过,车里装满了昨晚客人丢在草坪上的纸屑、果皮等垃圾。 “早上好,”我说。 “早上好,太太。” “恐怕昨晚的舞会给你们带来不少麻烦吧,”我说。 “算不了什么,太太,”他说。“我看昨晚大伙儿玩得很痛快,这才是主要的,对吗?” “嗯,说得不错,”我说。 他朝草坪那边的林中空地眺望,山谷在那儿倾斜着通往大海。两旁的树木显得灰暗朦胧,轮廓不清。 “好大的雾呀,”他说。 “是呀,”我说。 “幸好昨儿晚上不像这样,”他说。 “是的,”我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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