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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八


  这段课程持续了好几个星期。令康达着实感到惊讶的是,他开始发现自己不仅能够了解那人的话也能以初浅的方式让那人了解他。他想要那人了解他的主要事情是为何他不愿意放弃自己的名字和文化遗产,为何他宁愿为自由而死也不愿活着当一个奴隶。他找不出字眼来表达自己的心愿,但他知道那棕色皮肤的人了解他的含意,因为他直皱眉和摇头。有天下午,当康达到达那人的屋子时,他发现已另有一个访客在那儿,康达曾见过他在大房子旁的菜园里锄土。在瞥见棕色皮肤的人对他很肯定地点了头后,康达坐了下来。

  那个老人开始说话:“提琴手告诉我你曾逃跑四次。你看看自己得到什么样的下场,耶稣希望你和我一样学到教训。我年轻时也逃跑过无数次,在我绞尽脑汁发现实在已无处可逃时不知已被剥了几次皮。即使跑到两个州以外的地方,他们只要在报上刊登,你很快就会落网而且几乎被打得半死,而且很快就会被遣送回到原来的农庄。难道没有人想过逃亡吗?最笑口常开的黑奴也想过,但自始至终没逃亡成功。时间会治疗一切,使你安定下来,使你适应,不要再像我当初一样浪费你的年轻岁月,策谋着永远行不通的计划。我现在已老,而且筋疲力竭。算算自从你出生以来,我一直表现得像个一无是处、懒惰、无能、爱搔头的黑奴——白人这样说我们。主人留下我的唯一原因是我在拍卖场上卖不到好价格,还是用来整理园艺的价值大一些。我听蓓尔说主人派你从明天起和我一起干活。”

  提琴手知道康达几乎不了解园丁所说的话,于是用了半小时的时间来解释那老人刚才所说的话——用康达熟悉的字眼慢慢地且简单地说。他对园丁所说的每件事都有股错综复杂的感受。他了解那人的忠告是出自好意——而且他也开始相信逃跑是绝对不可能的——但即使他一辈子无法逃掉,他也不会因任何打击和鞭答而放弃自我与自尊。此外,一想起一辈子就要当个破足的园丁,愤怒和耻辱就立刻涌上心头。但也许只是他休养的这段时间而已吧!假如让自己的手忙于泥土,不再想自己的命运也许会好些。

  翌日,老园丁教康达如何做。当他割掉那些每天似乎都会长在蔬菜旁的杂草时,康达照做了。当他抓掉善茄虫和马铃薯虫放在脚下踩死时,康达也照做。他们相处得很融洽,但除了形影不离地工作外,他们并没有什么话可沟通。老园丁通常会哼声示意康达过来,然后教他一些新工作,而康达只是门声不响地照做。他不介意他们两人间的沉默;事实上,他的耳朵每天在与提琴手说完话时,需要休息几小时——每当他们在一起时的每一分每一秒,他的嘴都是滔滔不绝地动着。

  当天晚饭后,康达坐在自家门口时,有个叫做吉尔顿的人——专替黑人制鞋和替马驴打项圈——走过来把一双鞋子交给他。他说这双鞋是依“主人”的命令特别为康达制的。康达接过来,点头道谢后把它放在手里翻来转去地察视了好一会儿,他考虑着要不要试穿。他觉得很奇怪,何以竟把这种东西放在脚上,但这双鞋穿起来却十分合脚——虽然右鞋的前半部塞满了棉花。这个鞋匠弯下去系好鞋带,然后建议康达站起来四处走走,看看穿起来的感觉如何。康达的左脚感觉还不错,但当他不用拐杖在屋外蹒跚笨拙地走动时,右脚前头却有些微的刺痛。鞋匠一看出他的不舒服,便告诉他那是因为脚上有伤口的缘故而不是鞋子,久而久之就会习惯了。

  那天,康达走了稍远些来试新鞋,但他的右脚仍然觉得不舒服。因此他拿掉一些棉花再套上,这样就觉得好多了。他终于敢把整个重心放在脚上。自从他开始练习走路,虽然他的右脚偶尔会有刺痛的错觉,但当他向下看,他很高兴地发现他已不再感觉刺痛了。尽管如此,他仍不露声色地继续练习走路,他以前一直担心自己会一辈子往着拐杖走路。

  同一星期内,主人的马车出外旅行回来。那个名叫路德的黑人车夫赶到康达的屋子里,示意他去提琴手那儿。康达看着他说了一些事,然后笑得很大声。提琴手对着大房子指手画脚,选用了几个重要的单字让康达明白威廉·华勒主人——那个住在大房子内的土霸——现已拥有康达。“路德说主人刚从最先拥有你的他弟弟那儿把你买来,所以你现在是他的了。”康达很生气而且感到羞耻,竟然有人可以“拥有”他;但他同时也松了一口气,因为他一直害怕有天还会被抓回原来的“农场”——他现在知道土霸的田地是如此称呼的。提琴手一直等到路德离去后才再开口说话——一半对康达,一半似乎对自己——“这里的黑奴说威廉主人是个好主人,我见过很坏的白人主人,但没有一个白人是好人。他们全靠我们黑奴过活,黑奴是他们最珍贵的摇钱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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