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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1)


  朋友们,我来告诉你们,这件事取决于一个古老庄园的权利。 ——路易斯·卡罗尔《猎蛇鲨》①(187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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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路易斯·卡罗尔(1832—1898),英国著名童话小说家。他的《艾丽丝漫游奇境记》和《镜中世界》开创了梦幻文学新风,享有世界声誉。蛇鲨是卡罗尔在他的长诗《猎蛇鲨》中想象出的动物。

  萨姆对玛丽真是念念不忘,如醉如痴。诚然,他爱着玛丽这个人,任何感官正常的年轻人都会如此。可是他之所以爱玛丽还有另外的原因,那就是玛丽在他对未来事业的梦想中所起的作用。在我们今天这个毫无约束、缺乏想象的时代,小伙子们也在遐想着姑娘们的作用。但不同时代的这两种作用却毫无共同之处。萨姆似乎经常看到,玛丽打扮得花枝招展,端坐在他这位老板的柜台后面。整个伦敦的高贵男性顾客都象被磁铁吸引着一般,蜂拥来到他的店门口,来瞻仰这位老板娘的丰采。店门外的大街上挤满了黑压压的人群,各种漂亮马车的车轮发出辚辚声响,震耳欲聋。店铺简真象一家俄国式的茶社,而正是玛丽执掌着水笼头的开关:她大批大批地卖给顾客手套、围巾、短袜、帽子、袜带、鞋子,还有各种各样的项圈——萨姆一心想着项圈,我看他大概中了拜物教的邪,因为他居然想象着玛丽那粉嫩的细脖颈上也戴着项圈,站在令人羡慕的公爵和大臣面前。在这令人陶醉的场面之中,萨姆本人却安坐在钱柜旁,大把大把地收着黄灿灿的金币。

  他心下明白,这只不过是一种梦想。而且,玛丽使他更加感到这的确是个幻想。这样一来,萨姆也更明确看到自己的成功之路上有个拦路虎。什么呢?缺少金钱。此时,萨姆在他主人的房间里正睁大眼睛思虑的东西可能就是人类处处碰到的这个敌人。他看着查尔斯走出门去,在布罗德街上渐渐走远了。然后,他神秘地撅了一下嘴唇,舒舒服服地坐下,乐滋滋地吃起第二顿晚饭来。他呷了一两口汤,细细嚼着几片羊肉。他有着富贵人物的天性,却没有富贵人物的钱财。这时,他手里拿着叉子,叉子上挑着一块涂着山柑酱的焖羊肉,但他并不看那块肥美的羊肉,却大睁着两眼,再次陷入沉思。

  这儿,我不妨插几句,谈谈“mal”这个词的演变过程。当然,这种知识对诸位读者可能是毫无用处。“mal”是个古英语词,来自古挪威语,是由当时的北欧海盗带到英国来的。它本来的意思是“谈话”。后来北欧海盗干起了那种婆婆妈妈的勾当,他们不去杀人抢劫,而只是拿着斧子吓唬人,向人勒索,于是这个词变成了“捐税”或“贡品”的意思。北欧海盗中有一支南下,在西西里岛建立了马菲亚城。另一支(这时(mal已拼作mail)则留在苏格兰边界,开始忙于保护自身的既得利益。如果一个人想保护自己的庄稼,保护女儿的贞操,他就得向部落酋长交纳“mail”(钱财)。久而久之,受害者就把这个词的意思改变成“敲诈勒索”。

  即便不能说萨姆正在思考这个词的演变,但他肯定是在考虑这个词的含意。他一下便猜中了那“不幸的女人”是谁。

  “法国中尉的女人”被解雇,这在莱姆是非常引人注意的事件,人们在一天之中便会一传十、十传百地张扬开来。萨姆在酒吧间吃第一顿晚饭时,就听到人们在叽咕这件事。他知道莎拉是什么人,因为玛丽有一天提到过他。他了解主人,也知道他的行动。他看得出主人一反常态,要去干某件事情。他猜得出,主人离开旅馆,不是去特兰特夫人家,而是去别的地方。

  在温斯亚特庄园,仆人们心里都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那位伯父一心要跟侄子过不去。乡下人天生就十分重视良好的家规,他们对查尔斯未能经常到温斯亚特庄园向罗伯特请安大为不满——为什么不抓住一切机会向伯父讨好呢?在那时候,仆人在主子的眼里跟桌椅板凳差不多,主人们常常忘记他们是一些有耳朵、有脑子的人。因此,老头子跟继承人之间的一些不愉快谈话被仆人们听了去,他们私下里议论纷纷。年轻的女仆们为漂亮的查尔斯深感惋惜。可是一些聪明的男仆却象吗蚁看待游手好闲的蚱蜢①和它的结局一样看待查尔斯。他们一生都在忙忙碌碌,挣钱糊口,因而他们看到查尔斯因懒惰受到惩罚时,心里感到十分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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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蚂蚁与蚱蜢》是法国作家拉·封丹(1621—1695)写的一篇著名寓言。故事说:蚂蚁整个夏天都在辛勤忙碌,贮备冬天的食物,而蚱蜢却整天蹲在树叶上唱歌。冬天来临,蚂蚁生计备足,而蚱蜢的窝里却空无一物。它只得到蚂蚁那儿去乞讨,蚂蚁对它嗤之以鼻。

  再说,果不出欧内斯蒂娜所料,汤姆金斯夫人的确是个中上等阶层的冒险家。她精明、屈尊地去讨好女管家和男管家,而这对男女则把自己的希望寄托在这位丰满、情感溢于言表的寡妇身上。那一天,汤姆金斯夫人被带着看了东厢房那套长久弃置不用的房间后,对女管家说,那套房间作儿童游乐室倒满不错。的确,她与前夫生过一男二女,但照女管家看来,汤姆金斯夫人可能又要生育了。女管家毫无保留地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男管家本森先生。

  “也可能生个女儿啊,特罗特夫人。”

  “她会争夺继承权的,本森先生,我不会看错,她会尽力争夺的。”

  男管家呷了口茶,说道:“她给小费也很大方。”在这个家庭中,查尔斯是从来不给仆人小费的。

  以上谈话的大致内容,萨姆在楼下仆人房里等候查尔斯时都听到了。这件事本身对萨姆来说并不是令人高兴的。再说,作为萨姆,作为蚱蜢的仆人,人家对主子说三道四,也不能说跟他无关。还有,这一切跟他另一个孜孜以求的愿望——即他更上一层楼的梦想——也不无关系。他希望,等查尔斯继承温斯亚特庄园以后,他可以取得本森先生现在所占据的重要职位。他甚至曾随意地向玛丽谈过这件事。而且,这件事在玛丽的心里埋下了种子——如果他愿意,种子自然会发芽、生根。看着自己心爱的秧苗(尽管还算不上最理想的秧苗)被别人野蛮地连根拔起,萨姆心里自然不是滋味。

  他们离开温斯亚特庄园时,查尔斯本人并未向萨姆透露过一点口风,这样,萨姆对自己已蒙上了阴影的希望会有什么结果,还是一无所知。不过,主人那阴云密布的脸色实际上已不言自明了。

  谁知情况现在变得这样糟。

  最后,萨姆将冷了的羊肉塞进嘴里;嚼了嚼,吞了下去。

  他的两眼一直呆呆地望着,思考着未来。

  查尔斯与伯父的谈话并非异常激烈,因为他们两人心里各目有一种负疚感——伯父为自己正做的事情感到内疚,侄子则为过去没有做的事情感到内疚。

  伯父直截了当地把事情告诉了查尔斯,不过他在讲话时把头转向了一边,目光流露出负疚的心情。查尔斯听后先是一惊,随后很生硬但有礼貌地说:

  “我向您祝贺,先生,祝您万事如意。”

  查尔斯在客厅里刚落座,他的伯父就走了进来。伯父转身望着窗外,象是要从他那绿茵茵的草坪上获得点勇气似的。他向查尔斯简要叙述了事情的经过。他说,那是三个星期以前的事,他一开始遭到了拒绝。可是,他并非是那种一遭到点挫折就畏缩不前的人。他听得出,那女人的话里带着犹豫的口气。一个星期以前,他乘火车到了伦敦,“再次长驱直入地进攻”,结果,障碍终于扫除,他胜利了。“她开始说‘不行’,查尔斯,可是她哭了。我知道我胜利了。”以后又磨了两三天,她终于答应了,说“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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