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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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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种情况下,我知道,一个……正经的女子本来会立即走开的。从那晚以后,我上千次地在心里找理由,但我所找到的任何理由都不足以解释我那天晚上的行为。开头我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后吓呆了,吓得只顾从他身上找好的方面,找可尊敬的方面,找诚实的方面。随后,我觉得受了骗,气得怒吼如雷。我想,要不是过去一直忍受孤独的折磨,自己本来不会那么糊涂的。于是我把责任推给了所处的环境。我从前从未遇到过那种情形,从未去过那样的旅店。要知道,在那种地方,人们似乎不懂得体面,他们崇拜罪过就象高尚地方的人们崇拜德行一样不遗余力。我无法解释。我给弄懵了。或许,我那时自以为可以把握自己的命运。我想,既然逃出来了,找到了这个人,要是太忸怩就未免过于荒唐……过于虚荣。”她顿了一下。“我留下了,吃了他叫的晚餐,喝了他劝我喝的酒,但我并没有醉,反倒觉得头脑更清醒了……您说这可能吗?” 她微微转过头,等着他回答,好象他有可能不见了似的。她虽然看不见他,但她却想弄清楚,他没有消失在稀薄的空气中。 “毫无疑问,这是可能的。” “我觉得酒给了我力量和勇气,还有洞察力。时候到了,瓦格纳再也不隐瞒他对我的真正企图了,我对他的企图也没有假装惊奇。我决定留下来,这就证明了我的纯洁是假的。史密逊先生,我并不想替自己辩护。我很清楚,即便是女招待收拾完餐桌走开后关上门,那时我本来也可以走掉的。当然,我可以对您撒谎,说他强迫了我,说他在酒中下了药,说他把我拉到……诸如此类的话。但事实并不是那样。他虽然是个无所顾及的人,是个反复无常、狂热自私的人,但他却不会对一个女人施行强迫手段。” 接着,她突然转过脸来,面对面地望着查尔斯。她满面通红。但查尔斯觉得那不是羞愧,而是一种热情,一种愤怒,一种卑视。就象是她在查尔斯面前暴露了一切,还为此深感自豪呢。 “是我自己把身子给了他的。” 查尔斯不敢正视她的目光,只是垂着眼皮,微微点点头。 “我明白。” “这样,就有两件事使我丢尽了脸:一是那儿的环境,二是我心甘情愿。” 沉默。她再次望着大海。 查尔斯咕哝道:“我并没有要求您谈这类事情啊。” “史密逊先生,我请求您理解的不是我做的那种丑事本身,而是我为什么要那样做,为什么我牺牲了一个女人最珍贵的东西去满足一个男人的一时欢乐,而且我并不爱这个男人。”她抬起手捂住脸。“我那样做是为了变成另一个人。我那样做是为了让人们可以指着我的背说三道四,瞧,那个女人就是法国中尉的娼妇——呃,好吧,让他们说吧。我那样做是为了让人们知道我过去痛苦,现在也痛苦,象这个国家每一个城市和村庄的人一样痛苦。我当时没嫁给那个人,可是嫁给了耻辱。我并不是说我当时清醒地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不是说我有目的地让瓦格纳占有我。那时我似乎觉得跳进了万丈深渊,或者将一把匕首捅进了自己的心脏。那是一种自杀,一种绝望的行动,史密逊先生。我知道那是邪恶的,是亵渎神明,但是我不知道用什么办法改变我的境况。倘若当时就离开旅店的那个房间,回到塔尔博特夫人那儿,恢复我以前的生活,那么我已经真正死去了……而且是死在自己手里。使我活下去的是我的耻辱,是我知道自己完全不同于其他女人。我将永远不会有孩子,不会有丈夫,不会有别人那样的天伦之乐。而别人也永远不明白我犯罪的原因。”她顿了顿,似乎第一次意识到自己讲得清清楚楚。“我有时候甚至可怜别的女人,觉得我有一种她们不能理解的自由。侮辱也好,指桑骂槐也好,都不能动我一根毫毛,因为我已把侮辱和指责置之度外了,我一钱不值,我几乎不再是人了,我只是法国中尉的娼妇。” 对莎拉在这长篇大论中所在讲的意思,查尔斯只理解了一点凤毛麟角。在她讲到她在韦茅斯做的那个奇怪决定之前,查尔斯虽然表面上平静,但心底里对她却十分同情。他可以想象出家庭教师的那种令人难熬的悠悠时日。在那种情况下,她自然很容易落入瓦格纳那样的无赖之手。但是,对于她讲的什么范围之外的自由啦,什么嫁给耻辱啦,他觉得摸不着头脑。当然从某一方面来说,他好象又可以理解,因为她在讲完那一大段为自己辩护的话时,已经珠泪涟涟了。莎拉不想让查尔斯看出自己在哭,所以她没有用手捂脸,也没有掏手帕,只是坐在那儿把脸转向一边。开头,查尔斯还没弄清她沉默下来的原因呢。” 接着,他下意识地站起身,在草地上静静朝前走了两步,看清了她的脸。他看到她的两颊挂着泪水。他深受感动,心潮起伏,思路纷乱。他被一团漩涡包围着,随后又被这团漩涡卷走了,从他原来公正、明智、富有同情心的立足点上被卷走了。他仿佛看到了莎拉没有细说的那个场面,即委身于那个男人的场面。查尔斯这时变成了两个人,一个是拿莎拉作玩物的瓦格纳,一个是冲上去将瓦格纳打翻在地的查尔斯。这种情况正象莎拉此时在他眼里也是两个人一样,一个是无辜的受害者,一个是野性的、被世人所不齿的女人。他内心深处已经原谅了莎拉的不贞,同时他也瞥见了那昏暗的场景,在那种场景中,他自己说不定也会销魂一番呢。 查尔斯激动地低头望着莎拉,过了半晌才转过身,坐回到原来的地方。他的心怦怦地跳着,恰似刚从悬崖边缘缩回身来一般。在大海正南方的天际,一排云朵冉冉升起,跃入他的眼帘。云朵色彩斑斓,有白色的,奶油色的,琥珀色的,象一座座山峰一样参差不齐。云朵舒展开四肢,伸向远方。它们伸得那样远,远得象德廉美修道院①,象一片永无罪恶的乐土,象一片令人神往的田园,查尔斯、莎拉和欧内斯蒂娜可以悠闲地漫游其间…… -------- ①见法国作家弗郎索·拉伯雷(1495?—1553)的著名小说《巨人传》第一部。巨人卡冈都亚的国家受到邻国国王毕可肖的侵略。他率领若望修士等击退敌人。他建立德廉美修道院酬答若望的功劳。 我并不是说查尔斯想得那么具体、细致,那么不光彩的伊斯兰教化①。但是远方的云朵使他联想到自己并非是称心如意的。他多么希望能再次驾着帆船,越过第勒尼安海,或骑着马,朝西班牙阿维拉的高墙进发;或者冒着爱琴海上眩目的阳光,向希腊的宙宇挺进。不过即便那样,他还是会看到一个人,一个黑黑的影子,也就是他死去的妹妹,轻轻地引着他登上方石台阶,进入断裂廊柱后面的神秘之中。 -------- ①伊斯兰教主张一夫多妻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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