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外国文学 > 大英博物馆在倒塌 | 上页 下页
二七


  “没错,”亚当回答化“如果你让我数错了,我得全部重新开始。23004…··”那人说了声对不起,然后拖着脚向走廊中敞开的大门走去。亚当正准备逃走,那人却在门口犹豫了一下,接着走了回来。

  “再次打扰,非常抱歉。”他说道,“如果你碰巧在这些书的后面发现一根火腿,请告诉我一下。”

  “我刚才发现了一块奶酪。”亚当自告奋勇地说道。那人用手拍了一下前额。

  “上帝呀!”他大声叫道,“我竟然把那块奶油三明治的事情都忘光了。”

  在那人最后离去后,亚当迈开大步,快步走下一段狭窄的楼梯。他在许多书架组成的迷宫中穿来穿去,希望能碰到一条出去的路。每当他碰到什么人,都会停下来,开始统计图书,直到他们走过。最后他找到了一扇门。站在门后面,他仿佛能够听到外面有世俗世界的喧嚣声。他轻轻将门推开,如释重负地叹了口气。他来到了北馆入口。

  亚当非常幸运,北馆人口前面挤满了女学生,博物馆的工作人员并没有注意到他鬼鬼祟祟地从那个上面写着“内部专用”的门里出来。他随手把门关上后,发现自己要想走脱非常困难。他开始在乱哄哄的学生们中向前挤。书包碰到了他的大腿,头发飞进了他的口中。那些女学生们有的咯咯直笑,有的则愤怒地叫喊起来。亚当看到一位女教师正用怀疑的目光看着他。这样一来,他更是拼命向外挤。现在他最怕的因对异性行为不轨而遭逮捕。

  终于,他来到了空地上。他一边大口喘着粗气,一边不停地咳嗽。又开始下雾了。看不清马里特大街的尽头,也看不清议员大厦的顶层。他向右一拐,开始围着博物馆转来转去。拉塞尔广场上的高大建筑物矗立在他的左侧,看上去就像一艘艘沉船。他打了个寒颤,把西服领向上一拉,试图挡一下湿冷的空气,但这于事无补。他的粗呢大衣放在阅览室中,他不敢回去取。

  他开始想象自己的那件大衣搭在他那把带棉垫的椅子靠背上,帽子耷拉着就像一位低头看书的学者。他现在不仅非常想拿到自己的大衣,而且几乎有点羡慕它。大衣似乎是以前那个他的化身,或者更像他的躯壳:几天前还怕然自得,但现在整日为家中又要增添一个本不需要的人口而忧心忡忡,无法集中精力从事学术研究,而且还犯有并非自己故意所为的欺骗罪。现在他就像一位无家可归者,在大雾弥漫的布鲁伯里大街上流浪。

  他拐进大拉塞尔街。大街上铺满了秋天最后一批落叶,走在上面非常湿滑。一支消防护送车队呼啸着从博物馆的大门中间穿过。这些护送车从他身边驶过时,他向后退缩到栏杆旁。整个博物馆笼罩在浓雾之中。博物馆的许多窗子变成了一些斑驳、暗淡的光点,根本无法照亮荒凉的前院。前院中除一辆孤零零的出租车外,人迹皆无。亚当两手握紧湿冷的栏杆,并将面须靠在上面。不知是浓雾还是内心的自怜刺痛了他的双眼,他用手背擦眼睛。突然,仿佛这一动作产生了某种魔力:他看到妻子带着三个孩子正在上博物馆的台阶。大雾模糊了那些身影,但是他不会看错芭芭拉身上那件宽松的红大衣,多米尼克走路磨磨蹭蹭、不愿意向前走的样子以及克莱尔歪着头、询问母亲的神态。仿佛在梦中,他看到抱着爱德华已经很疲惫的艺芭拉正在俯身请求多米尼克与她合作。这当然是一个梦。众所周知,在博物馆你可以碰到你认识的任何人,但家属排除在外。学术与家庭是两个相互对立、截然不同的世界。两个世界惟一的接壤处就是博物馆的护栏。而现在的顺序正好颠倒过来——他自己呆在护栏外面,而他的家人则在里面。虽然这只是一种幻觉,但如果他进一步挖掘,一定会弄清其中丰富的象征意义。他发现自己被感动了,但又无能为力,就像吝啬鬼在观看由圣诞节鬼魂推出的喜剧表现一样。他想跑上前,帮助自己的妻子,但是心里很清楚,如果他略微动一下,哪怕是缩动一下肌肉,这幻境就会立即消失。果然如此,当他松开握在栏杆上的双手,向大门走去时,一阵风吹来,将雾气吹散,在他与台阶之间搭起了一道无法穿越的屏障。迷雾渐渐散去,台阶上空寂依然。

  亚当仍对刚才栩栩如生的幻影感到困惑。他快步从大门中穿过,爬上台阶,透过玻璃窗向里面望去,但是看不到芭芭拉的身影。他再也不敢向前走了——

  阅览室门口有人值班。孩子们追赶鸽子的喊叫声从左边某个地方传来,把他从幻想中唤醒。那孩子的喊声在走廊中轻轻回荡,与鸽子愤怒地扇动翅膀的声音混杂在一起。可能是多米尼克。亚当赶忙过去证实一下,但发现根本不是他自己的孩子。

  他用一只破烂的金属杯在博物馆门旁的石头喷泉上接了一杯水,然后伸长嘴巴,大声向口中吸水,以避免碰到杯子的边沿。然后他在柱廊中徘徊,考虑下一步该怎么办。他提醒自己,晚上阅览室还会开放。如果他在接近关门时悄悄溜进去,人们也许已经忘记了火警的事情,这样他就可以平安无事地取回自己的东西。但是他现在应该干点什么?六点钟有一个雪莉酒会——他可以借此打发夜幕降临之前的一段时间——但现在才三点半。

  亚当开始考虑是否去电影院看场电影。今天一白天,他几乎什么事情也没有做成,如果他再干这样无聊的事,会感到极度内疚的。但从另一方面讲,与命运争斗又有什么用呢?他把手伸进口袋,看自己还有多少钱,却掏出了罗廷迪恩夫人的那封信。这使他产生了一个想法:假设他冒昧地——就不用再打电话了——直接去她的家,会如何?他也许能够有所收获。

  当他准备发动自己那辆小摩托车时,不禁在内心深处对此去的前景发出了一声苦笑,他在商谈未出版的文学遗产方面缺乏经验,但他知道已经去世的作者的家属在这一问题上经常是碍手碍脚,难以合作。无论如何,他对结交陌生人总是心存恐惧与不情愿。他怀着些许渴望回头看了一眼博物馆,但其幽暗、令人难以接近的外观只能让他联想到自己正在不可挽回地投入到一种极为冒险的事业中去。他平静地转过身,开始推着摩托车在一排排停放的汽车中穿行,而且越走越快。要想在这桩事上获得成功,他需要勇气与精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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