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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九


  有那么一瞬间,一切都静止了,犹如一张照片。而且,除了窗子被渐起的风吹得轻轻地格格作响以外,没有任何别的声音。

  我想,费弗尔也许会大声笑起来,或者动手打迈克西姆,或者从那个信封里抽出一张可怕的揭露真相的纸,或者他甚至于会——因为我看见他那双充血的眼睛突然激动地转向了我——或者他甚至于会猛地朝我扑过来。我不知道。我觉得很不舒服,似乎要晕倒;但是我不会晕倒,我能完全肯定的就是这一点,我从来不曾被允许有这样一条出路。

  照片保持着原样;我们凝固在里面。

  接着,仿佛费弗尔不知怎的从内部崩溃了,他摇晃了一下,一声不吭地转身走出客厅去。我以为他还会说一些威胁和讽刺的话,会再次大声嚷嚷说他有证据,但是他什么也没有说。

  这时候我意识到,尽管他喝得头脑昏昏沉沉,举止粗鲁、笨拙,心里却很明白——他十分肯定地知道他达到了来这儿的目的,他已经伤害了我们,造成了破坏,已经推动了最后一辆下坡的大车,这辆车正急速地向下猛冲。他和丹弗斯太太——他们两人是一伙的,尽管现在只有费弗尔一个人在这里。这是他们共同策划的;整个计划很早以前就开始了。这只是结尾部分。而且,执行这个计划并不困难。

  我们造成我们自己的命运。

  谁也没有再说一句话。迈克西姆向门口走去。我待在原地;我等在客厅里。我没有什么事情可做。

  我听见汽车发动机的起动装置嘎嘎地响。传来刺耳的声音。起动失败。又是嘎嘎的响声,跟着是车轮与砂砾路面的摩擦声,以及齿轮猛然搭上的声音。我希望他会照迈克西姆所说的去做,把车停在某个地方睡上一觉。他会遭什么殃无关紧要,但是他不能再伤害别人。任何无辜的人。他已经把我们伤害得够苦了。

  我一下子跌坐在空空的炉栅旁的椅子上。我在发抖;屋里很冷。风从门四边的缝隙钻进来,吹得窗帘微微晃动。已是夏季的末尾了,我心里说。炉膛里应该有火。我本来可以拿些纸和柴杖来,棚屋里还有一些短棍木柴,可是我太累了。我就这样继续枯坐着,胸口靠着双膝,呆呆地望着壁炉那黑乎乎的空洞。

  我感到害怕,我记得我心里害怕,现在我意识到,很长一段时间以来我一直感到害怕。我已经厌倦,对一切都厌倦了。我似乎已经很久没有得到休息了——那种不受阴影和那低如耳语的说话声骚扰的无忧无虑的休息。

  这时候迈克西姆回来了。我听见门被轻轻地关上。我思忖他也许会把我也杀了,那将是再好不过的事,是我罪有应得,也许那是我的出路。

  于是我抬头望着他。他非常平静,脸上的表情显示他已是疲劳之至、悲伤之至、脆弱之至。在那一时刻我对他的那种爱,我觉得,是以前从来没有过的:不是在与他相识的初期对他的爱,那时候我还年轻,爱情使我气都喘不过来;也不是在曼陀丽的最后那些最艰难的充满恐惧的日子里我们相濡以沫那一阶段我对他的那种极其强烈的爱。此刻我对他的这种爱是完全的;它本身是一个完整的东西,不曾受到沾染,并且坚定不移;它不是一种感情,它是一种存在的状态。我绝对地爱着他,我的爱超越一般的经验,它不依赖任何东西,甚至也不是出于需要。

  但是,我并不对他说话,也不对他做任何示意动作,我只是望着他,爱着他,然后把目光移向别处。

  他说,“它们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他们?”

  “那些秘密。”

  我支支吾吾地想找些话说,但不知说什么才好。

  “从这个开始的吗?”

  我看见他从衣袋里拿出了什么东西,这会儿正把它向我递过来。

  “是的,我想是的。我不能肯定。是的。”

  那张卡片颜色很淡,可是却仿佛在他手里燃烧。

  “从哪里来的?”

  “是在一个花圈上。她送的那个花圈。她没有那么说,但是我知道。那花圈很美,深绿色的叶子衬托着纯白的花,那天清早我到比阿特丽斯坟上去的时候,它就放在坟旁边的那条小道上。”

  “你当时怎么知道的?”

  “我起先不知道。我——我想独自悄悄地到那儿去待一会儿,就发现了它。她是存心要我发现它的,或者是你。我们两个人总有一个会发现的。”

  “为什么你早不告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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