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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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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听从她的劝告坐了下来,心里很感激她那朴素自然的友爱和关心。她一边倒茶、在盘子里重新放上新鲜食物,一边继续唠唠叨叨,我听了一会儿,然后让脑袋搁在手臂上休息。她说得不错,我是累了,但是,那种四肢疲软乏力、那种奇怪的眩晕却是跟劳累毫不相干,它们是震惊、恐惧和对不祥之事的预感所造成的。模模糊糊地,我惦念着迈克西姆,想知道这会儿他在做什么、说什么,尤其重要的是,他在想些什么。任何别的事情我都不在乎。 “你趁热把这个喝了吧——我想你自己大概一点儿东西也没有吃,对不对?照顾别人、照顾所有那些客人把你弄得太忙了。哎,举行聚会总是这样。把这些鸡蛋三明治吃了吧,是我刚刚做起来的。” “谢谢你,多拉。我很好。只是突然觉得有点儿累,就像你说的。”我呆呆地望着面前的白面包——少许油润的鸡蛋从面包两边被挤出来——这时突然感到身体很不舒服,要不是听见迈克西姆在门口对我说话,我本来会站起身走上楼去。 “你最好还是出来,行不行?”他冷冷地说。 我不敢看他。我能想象此刻他脸上是怎样一副表情,那是我从前看见过的——在上次我们举行聚会的时候;那一次也是被她所破坏,虽然使用的方法不同,但一样的是处心积虑地破坏,一样的是破坏得完全彻底。今天不再有欢乐,这快活的一天被粉碎了,碎片被扔得到处都是。我们得熬过这一天,就这样,没别的。时间不会太久。他们会离去,她会离去。然后我就可以和他单独在一起,然后我得向他解释。我该说些什么?我有什么事情要告诉他呢? 多拉正注视着我,我看见她脸上那惊讶和关心的表情。她从来没有听见过迈克西姆用这种口气对我说话,她只看见我和迈克西姆两人之间的相亲相爱和轻松自在,别的什么都没看见过。我努力现出笑容使她宽心。我说,“我来问一问迈克西姆什么时候上饮料——我敢肯定许多人会继续待下去,他们看上去个个都很快活。” 他们确实打算继续待下去,当我重又走出来时我看出了这一点。太阳落得更低了,时光正从下午进入傍晚,空气中已经有傍晚的气味。网球活动看来已经结束了,只有一两个人还在打相球。其余的客人此刻有的坐在桌子旁边,或者坐在折叠帆布椅上,在轻声交谈,有的沿着小径散步,有的正向菜园和榛树小道走去。他们是那么舒适自在,我心里说,仿佛这是一个旅馆,他们付了钱在这儿住宿,这个地方暂时归他们所有。对此我心中不悦,我非常怨恨,然而我束手无策。 我走向迈克西姆站立的地方,走到一群人的旁边去。他正在彬彬有礼地说话,谈论有关农场的一些事情,关于如何把一些地重新整好。他脸上的表情和说话的声音不会使人看出有任何不对劲的地方;一切都那么令人愉快,一切都那么正常。我认得出一些人的面孔,但是叫不出名字,便微微带笑地向每一位客人致意。我是女主人,我受到众人注意,在这种情况下应该如何表现是有若干规矩的,我从中得到一点帮助。 “我在想我们是不是应该拿饮料上来给大家喝了。多拉和格温正在把茶点的残余收拾干净。” “这事交给我吧。你们当然都要喝点什么喽?”他脸上露出微笑,因为我在微笑,人们也对我们报以微笑,我看见他们的嘴唇在动,听见他们小声地表示感谢。我想叫他们离开。我却没有这么做。我想触摸迈克西姆,使自己心里踏实些,想对他说些什么把一切都解释清楚,想单独和他一起在花园里。我却没有这么做。我真希望所有这些事情一件也没有发生过。 “你一定对所有这一切感到很自豪吧,”我听见她以最甜蜜、柔和的声音说。她已经悄没声此地穿过草地,这会儿正紧挨着我们站着;我闻到她的衣眼散发出一股淡淡的霉味。她站在那儿一动不动,目光始终不离开我们的脸,两只手在黑衣裙衬托下显得惨白。为什么老是黑颜色的,我想对她尖声叫喊,为什么?“到时候这儿将成为你们多么可爱的家。” 她把身子稍微转过去一点儿。在我们周围的五六个人仿佛被她施了催眠术,被她弄糊涂了。似乎没有一个人找得出一句话来说,他们只是等待着,默不作声、彬彬有礼、侧耳倾听。“当然喽,什么都替代不了曼陀丽。德温特先生和夫人来自一座富丽堂皇的宅子——已经是好些年以前的事了——当时我有幸正待在那儿。我敢肯定后来你们一定听说那幢房子了。” “丹弗斯太太——” “还有发生在那儿的悲剧。大家都听说了,不是吗?” “我说,现在你提到那个名字——曼陀丽——曼陀丽——我觉得似乎想起了什么——”这是一个胖男人那火鸡嗓子在说话;这家伙长着一双眼白泛黄的蓝眼睛。我真想亲手把他掐死。 “是的,那宅子很出名——在那一带,我想,不管从哪个方面来看它都是最出名的地方——我肯定德温特先生和夫人同意我的说法。” 她微微转过头去注视着迈克西姆。我看见他们两张脸的侧面,皮肤绷得紧紧的,四只眼睛都充满厌恶。我觉得浑身软弱无力,犹如某个没有固定形状的东西被夹在两块岩石之间,孤独无助。我仿佛不在场,他们没有看见我,要么就是根本不当我一回事;现在我这个人是无关紧要的。 “在那种情况下,我觉得你们在这儿找到了幸福真是太幸运了。我但愿这幸福能持续下去。” 一阵短暂的奇怪的沉默。没有人动弹。我注视着某个穿红色连衣裙女人的脸,看见她的眼睛眨了一眨,视线从丹弗斯太太身上移开,我看得出她心里不自在,但是不知道那是为什么。 迈克西姆简直就要僵成一块石头了。我站在他们两人中间,这时候心里十分肯定地知道,她最终一定会以某种方式获得成功,达到她所追求的目标,而且她相信那也是吕蓓卡所追求的目标。她会把我们毁掉的。 现在我明白了,那天傍晚时分,在花园里,那个时刻——我应该鼓足勇气,集中全部力量,以大无畏精神去迎接她的挑战的那样一个时刻,曾最后一次地来到。但是我没有抓住时机,我没有与她正面对抗,没有公然藐视她,没有当众告诉她说,她没有力量控制我们,她的任何伎俩对我们都不起作用,我们是不可伤害的,她是一个一心想着报仇的绝望的疯狂的老太婆。我让那个时刻从身边溜了过去,没有利用这个机会。它不会再回来了。 十分奇怪的是,聚会的结束并没有遭到破坏,在我的记忆中,这次聚会的结束并非那么不愉快。一部分人早早地离去了;贝托太太和丹弗斯太太没有留下来喝饮料。我望着那辆黑色汽车沿着车道慢慢驶去,穿过了那几道门,这时候,仿佛一场令人压抑的风暴过后天空明亮起来。我转身走进花园,真想放声大笑,想在草地上跳舞,想伸出双臂拥抱每一位留下的客人。我对人们微笑,他们就像是善良的亲爱的老朋友。我没有寻找迈克西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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