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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


  我们既害怕又尴尬,个个呆若木鸡,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朱利安上校笨拙地撑着拐棍吃力地想要站起来,结果一根拐棍滑落到地板上,他等待弗兰克帮他捡起来——因为大伙儿都闹不明白他想干什么,谁也没有采取任何行动去阻止他。只有他女儿在他伸出手去拿酒杯时拉着他的手臂。他举起酒杯,又要说话。

  “爸爸,你是不是觉得……”

  可是朱利安上校挣脱女儿的手。这年轻妇人不再阻拦父亲,红着脸惶恐地对我瞥了一眼。

  朱利安清了清喉咙。

  “需要有个人说几句话解释一下,我想。尽管现在这时候大家都很悲伤……因为我们都在这里……”说到这儿他瞧瞧迈克西姆,又瞧瞧我。

  “大家一直惦记着你们,这是明显的事实。我就常常到这儿来——贾尔斯可以证明,我们坐在这间屋子里谈你们两人的事。”他不再往下说。我看了看贾尔斯;他身子微微前倾,眼睛呆呆地望着桌面,脸色青紫。然后我看了一眼罗杰,又迅速把目光移开。

  “让我来说吧。过去已经死了,被埋葬了……”我紧张得坐立不安,不敢看迈克西姆的眼睛。这老头却似乎一点儿不知道自己刚才说了些什么。

  “解决了。好吧,随它去吧。”

  他在两根拐棍上不断地调整自己身体的重心,勉强保持着平衡。门厅里的钟敲了三下。

  “我说这些话只有一个意思,这回又看见你们两人真是太好了……欢迎你们回到家里。”说完他把酒杯对我们举起,独自一人慢慢地、一本正经地为我们干杯。

  有那么一瞬间我想到,也许我要昏死过去了,或者要尖声叫喊了,或者会大叫大嚷、晕倒在地,再不然也许会站起来逃离这个属于。我尴尬极了,简直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同时非常为迈克西姆担心,不知他现在心里有多么难受,不知他会做出什么举动来。连弗兰克都好像瘫痪了,话也说不出来,这一次他也无法帮助我们了。

  然而,使我惊讶的是,坐在那儿的迈克西姆泰然自若。过了一会儿,他抿一口酒,看着朱利安平静地说了一句:“谢谢你。”他只说了这么一句,但这句话意味着我可以舒一口气了,尽管我仍然觉得胸口疼痛,脸上发热。情况相当好,没有发生什么可怕的事情,我们仍然坐在餐桌旁,所有的人都跟先前一样波今天,十月里的今天,为比阿特丽斯举行葬礼的日子,过去仍然是过去,它没有力量控制我们。

  最后他们要走了。朱利安的女儿用去了似乎长得无穷无尽的时间才护着父亲到了门口,因为这老头坚持一点儿不要人搀扶自己行走。穿越那条砂砾小道真是一件难对付的、痛苦的事,过去之后,他需要在别人帮助下坐进车里。随后,司机用曲柄启动汽车,发动机达到有效工作温度后,车子在老头的指挥下倒退和前进,调整车头的方向。

  终于他们都离去了,再过一小时左右——只有这点时间了——弗兰克也得离开这里,届时会有一辆汽车来送他到火车站,他将先去伦敦,然后乘夜班卧车回到苏格兰他的家里。

  下午和煦的阳光把田野染成一片淡黄色,树叶在阳光中打着旋纷纷落下,最后一批苹果掉到地上。天气十分暖和。我很想到户外去,因为我离开家乡这么许多年了,面对如此美丽的景色,我渴望尽情地观赏,一刻也不愿错过,我忍受不了被关在屋子里的那种寂寞——枯坐室内,耳边听到的是时钟打点、楼梯嘎吱嘎吱作响、那些狗为寻找比阿特丽斯在各个房间进进出出时急促的脚步声,以及贾尔斯粗重的叹息。但是迈克西姆不想出去,由于疲劳和紧张他一下子变得那么苍白。“我想躺下,”他说,“也许睡一会儿。然后今天剩下的时间就容易打发了。”

  我没有答茬。此刻我们正站在门厅里,这儿通向花园的几扇门打开着,有淡淡的苹果香味传来。在树荫底下的某个地方,弗兰克·克劳利乖觉地来回走动着,等待机会为别人提供帮助——这是他的老习惯了,以前一直使比阿特丽斯深感恼火。“他这个人真是太呆板了,”我来到这里的第一天她曾对我说,“从来没有什么有趣的事情。”现在我知道比阿特丽斯错了——她嫌弗兰克呆板、没有激情,对他很不耐烦;我心里纳闷,不知她最后是不是了解了弗兰克的本质,是不是认识了弗兰克的真正价值。

  “出去吧,”迈克西姆说,“你心里很想这么做。乘现在你能做到的时候,出去吧。”我望着他的脸,从他脸上的表情我看得很清楚,他了解我内心的想法,他知道我心里的感受,知道我渴望的是什么,也知道我在竭力掩饰这种渴望。他露出淡淡的、慵困的微笑,俯身在我前额轻轻吻了一下。“去吧。”

  然后他转过身子,准备上楼,那神态表示我也可以走了。

  我走出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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