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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风雪中的避风港(3)


  他贪婪地盯着埃莱娜,但用的是眼角的余光。好像他怕自已被烧死。有时,当埃莱娜不经意地看着他时,他平时红着的脸便似乎无所适从起来。他蘸着蛋黄,吃完面包条时,嘴角干干净净的,一点都不脏。他吃掉最后那点蛋白,用汤匙轻轻一下压碎了蛋壳,在蛋杯中把它碾成粉末,然后,不知不觉,从从容容地把头靠在主人的膝盖上,就像一条救冻犬。主人试图推开他,但他坚持不懈。这是他的特权,他有权这样。在这荒无人烟的隐居地,主人和仆从彼此相依为命,身份和地位之间已不存在差距。这对古老的主仆,隐居在山中这温暖舒适的地方,显得有点滑稽,但也让人感动。我在想,斯泰纳的那个合法妻子对此会怎么想。

  喝完最后一杯,“老板”表示要睡觉了,并祝我们晚安。他答应第二天一早就让人把我们的车拖上来,必要的话叫修理厂的工人来。我们有点累,且喝了酒,沉浸在幸福之中,觉得半醉不醉的。那个个子矮小的仆人像穿越迷宫一样,把我们带到了房间里。如果没有他的帮助,我们非迷路不可。走廊里门很多,刻着植物或动物图案。我们住在二楼——屋子一共有三层——房间很漂亮,是座金色的木屋,帘幕后有一张大床,枕头是用精美的羽绒做的,枕套绣着花。鸭绒被胀鼓鼓的,像是人的肚子,里面放着两个暖壶,床单已经被烘热了。地上放着两双毛皮拖鞋,一大一小。这种无微不至的细心,让埃莱娜高兴极了,她寻思他们是怎么知道我们的尺码的。装有金属绞链的护窗板把双层玻璃窗关得严严实实,一个蓝色的陶瓷大盆烧着木柴,房间里充满了洋洋的暖意。至于浴室,那更是一个舒适精美的地方:浴缸是镶嵌式的,水龙头是镀铬的,地板打了蜡,散发出好闻的蜡香。这些人真会享受。就是在大酒店,也未必有如此高档的房间。

  当我欣赏房间的时候,埃莱娜已热血冲动了。我们的险遇,斯泰纳说教式的奉承使她兴奋不已。雷蒙一走,门刚关上,她就来挑逗我,模仿着一种下流舞,想吻我的嘴。我在她的进攻面前退却了,像往常那样害怕起来,心想,为什么这样一个可人儿,会堕落到如此放荡的地步;她把我推上床,让我躺在鸭绒被上。

  “埃莱娜,你疯了!别在这里干,有人偷听呢!”

  这个理由没有说服力。因为想到有人偷听,有人会突然闯进来,埃莱娜只会更加来劲。

  我试着让她分心:

  “你不觉得我脸色难看,像个老头吗?”

  “难看,难看极了,可我不敢对你说。快搂着我!谁也不会把你当作我父亲的。”

  她把手伸到我的长裤前:

  “啊,我看你的‘小老头’还没有起来。”

  我没有办法:我一点都不想做爱,可我的肉体总是不听使唤,想与她同流合污。为了克制自己的性欲,我在脑子里把瑞士法郎换算成法国法郎,又把法国法郎换算成美元。埃莱娜在做爱方面,既懂得火热,又懂得温柔。她有时又抓又咬,有时又轻又慢。那天晚上,她疯狂得如狼似虎,性高潮的时间长得像神甫念的经文。她在枕头上颤抖着全身,那种狂欢好像是为了感谢接待我们的那个老卡萨诺瓦①。要是男人的快感不那么明显就好了,那我就可以进行假装,避免真正的快感了。看到我的精力和青春白白流逝,我感到愤怒极了。她会把我毁了的!

  ①卡萨诺瓦(1725-1798):意大利探险家。

  心满意足之后,我那一丝不挂的可爱女人便在暖暖的房间里取笑起我们的主人来。她瞒着大家,悄悄地用口述录音机录下了我们吃饭时说的话,现在开始重放。

  她回味着晚餐,放声大笑:她一一扮演着我们:斯泰纳,“好色的老头”,一边谈论东方,一边在桌底下搞鬼;雷蒙,“侏儒”,“浮肿的怪胎”,用锤子敲鸡蛋;她嘲笑我酒饱饭足,似睡非睡,也笑自己喋喋不休,又是恭维又是奉承。她像哨兵一样站得笔挺,显示着她漂亮的臀部,那就像是她的另一张脸,用惟一的一只眼睛,关注着这个世界。她又蹦又跳,做着高难度的杂技动作,变严肃为滑稽,让我大为震惊。我笑着,但她的无情无义和表里不一,又让我隐约感到有些痛苦。她开心地闹完最后一回之后,倒在了床上。

  “关在这荒凉的地方,关在这偏僻的乡下太可怕了!这座小屋是多余的:它既像是7个小矮人的屋子,又像是妓院!”

  我很吃惊,因为我觉得这屋子非常漂亮。这么说,我不能相信自己的欣赏力了!难道我什么都没学会?

  “那个斯泰纳,他是那样的过时,还在他的历史上臭美呢!没有比1968年的老家伙更糟了。”

  我想反驳,但埃莱娜马上就睡着了,大腿紧缠着我的大腿。我给她穿上一件睡衣,又给她盖上鸭绒被,然后吻了一下她的肩。她在睡梦中向我露出了微笑,那种温柔像露水一般甜蜜。要是她不用她旺盛的性欲来纠缠我,那就一切都完美了

  半夜里,我汗津津地醒来,心“怦怦”直跳,胃因为吃喝太多而疼痛起来。我相信听到了“叮叮叮当当”的铃声和汽车的马达声,还有开门关门的声音。我打开灯,看着埃莱娜握着拳,在继续睡觉。我数过的那把头发还留在枕头上。在浴室里,我照着哈哈镜,皮肤上的毛孔大得像火山口,下巴上长长的胡子像是投枪。损容之烈显而易见。我皮肤蜡黄,已开始腐烂,眼睛四周的皮肤已经僵死,肉失去了弹性,下巴上有一道裂口,好像是时间用一根细小的手杖亲自撕开的。左眼角的皱纹早就有了。还说我刚度假回来呢!我正摇摇晃晃走向岸的另一边。岁月淹没了我,就像顽强的潮汐,一毫米一毫米地切碎我。我多么希望自己成为对面又光又滑的镜子啊!我摸着自己,怕自己消失。我的形状四处流失,我想阻止身体的消亡。我目瞪口呆地凝视着自己:我衰老了。我才37岁呀!我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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