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单调乏味的生活(1)


  这是一个美好的夏日,黄昏时分。由于8月15日三天连假,巴黎几乎荒无人烟。炎热的天气使稀少的行人躲进公园、喷泉或树阴底下。我送费迪南去昂蒂布,刚从里昂站①回来。我下星期得开车去那里接他。我慢慢地开着车,摇下车窗玻璃,兴奋地呼吸着温暖的气息。看着叶子已经发黄的树木,我感到赏心悦目。人行道热得发烫,沥青融化了,黏脚。城市被烤得发烫,散发出赤道般的湿热,洋溢着异国情调。巴黎对我来说,是个充满辉煌和活力的地方,我感到非常激动。但在这个首都,我在芸芸众生中选择了一个朝三暮四、谎话连篇的男人,我有时把他一个人撇下,而他则会欺骗我。一想到这,我肚子里就仿佛有把钳子在绞。我气都喘不过来了。我紧紧地抓住方向盘,停在路中呼吸。喇叭声、咒骂声在我身后接连不断。我浑身是汗,左腿一阵痉挛,僵硬得不能动弹。我敢肯定,费迪南会利用哪怕一点点自由去接近和勾引陌生女人。他从来没有提出来要留在我身边,从来没有推迟过行程。我把车停在圣母院广场的停车场上,急匆匆去主宫医院。

  ①巴黎的四个火车站之一。

  医院马上又引起我的恐惧。无论是壮观的大门,还是带法式花园的美丽庭院,都无法消除那无处不在的病态。这宏伟的建筑看起来像兵营和修道院,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庄严,使我感到不寒而栗。在辉煌的圣母院边上,主宫医院就像一座寒酸的哥特式建筑,如磁铁一样,把所有被社会排斥的人都吸引到自己身边。要对抗这不幸的地方,必须具有我所不具备的一种活力。我惊恐万状,似乎看到了渗透着痛苦的墙、病人在那儿呻吟的床和外科医生可怕的器械:锯子、钳子、解剖刀——所有那些杀人的刀剪。死神在那儿游荡,因人们想驱逐它而显得更有讥刺意味。它嘲笑那些刀剪的本领,按约定的时间前来一个个地收拾。

  为了向您解释我在这期间的虚弱,请这样设想:我不单没有费迪南在身边,而且在一个被抛弃的城市中游荡。当整个法国都在欢度假期的时候,这个城市却有大批麻木不仁的外国人、热得发神经病的可怜虫和在太阳底下烤灼的流浪汉。我将独自与那些求诊的灾民呆在一起,他们受到了忧郁与谵妄的攻击。在别人玩的时候工作,在大多数人工作的时候旅行。就因为这种与众不同,我决定留在这里过圣母升天节。我享受这种不合时宜的欢乐,并向亲友炫耀。事实上,我会不顾一切地与别人到沙滩上去。由于缺钱,我自愿在8月15日照看病人。我是住院实习医生,26岁就开始学精神病专业。而且,假期使我感到不安:中断正常的日程宛如挖空时间的内容,使之变成废物。我事先就害怕起这三个不眠之夜来。当城市挤满人群的时候,别人至少可以证明您的存在。可现在,没有任何一个朋友出现,我的家人生活在国外。我将在夏日周末的晚上早早熄灯。

  急诊的惟一乐趣,是在医院这个大王国里建立一个小自治国。在那里,您自己当主人,虽然也需汇报,但很间接。至少我将避开重伤者、撕裂的身体、脓和血。我的领域,是精神衰弱,也许很可怕,但很干净,光滑得就像颅中的大脑。男人们和女人们在我耳边倾吐他们小小的不幸,而我要装出对此很感兴趣的样子。然而,这种安慰是骗人的:不是我耸人听闻,经过这种安慰,精神病只会变得更严重。我面对着它,就像一个站在悬崖上的散步者。其实,我对医科丝毫不感兴趣:我学了7年,才明白这并不是我走的路。没有任何道路吸引我。我从事这一职业是不是为什么东西赎罪?我的日子过得平淡无奇,就像事先都安排好似的。

  我早就痛恨这种生命,不是因为它有限,而是因为它可以预见。我抓紧口袋里的一本路易丝·拉贝①的诗集和几盒从不离身的巴赫的录音带。在我所工作的医疗中心,人们把我叫做“随身听”,我走路时耳朵里总塞着小耳塞。在诊所或门诊室听让-塞巴斯蒂安·巴赫,是在世界与个人之间插入一个绝妙的盾牌,是从天堂高处看地狱。我放着音乐,某种神圣的东西吸引着我。巴赫是惟一认真证明上帝存在的人。这话是谁说的?

  ①路易丝·拉贝(1524-1566):法国著名女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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