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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五


  赵行德跟随朱王礼,走在队伍的前头。部队走下山丘,朝沙漠的中心行进,在远方的地平线上可以看到一处绿洲。行德发现尉迟光的骆驼队就在前面百余步的地方,也在朝同一方向行进。朱王礼可能也看到了尉迟光的队伍,他命令部队加快行进步伐,像是打算超过他们的样子。但奇怪的是不管怎样加快步伐都不能缩短与尉迟光他们的之间的距离。尉迟光的商队打着清一色的黄旗,与朱王礼的部队保持一段距离,一直在他们前方行进,一会走上沙丘,一会又走下来。

  天气与昨日相比,已经不那么寒冷了。接近中午的时候,部队终于通过了沙漠地带,进入了一片荒芜的土地,可以不时地看到一点稀疏的柳林。路也比先前好走一些了,所以部队的行进速度也增加了。不久,进入了沙州地界,到处都是广阔的耕地。

  尉迟光他们还是走在前面,远远看去,尉迟“王朝”的大旗迎风招展,尉迟光带领着两千多名族人的队伍向前行进。

  离沙州城越来越近,这一带沟渠密布。部队只好在这纵横交错的水网中绕行。

  部队来到党河岸边,岸边种植了柳树,河里的水已经结冰。他们正准备渡河时,行德发现前方不远处就是沙州城的城墙。比以往想像的还要壮观,颇具中原城市的风格。

  部队从南门进入沙州城。城内店铺林立,人口众多,街道用青石铺砌。街上的行人来去匆匆,虽然立刻就会兵临城下,他们却一点也不知晓,到处仍然是太平世界,荡荡乾坤。人们给入城的部队让开一条路,他们发现这支部队的官兵都是与自己长像相同的汉人,觉得有点不可思议,所以都站在两旁观看。睹物动情,行德感觉自己回到了宋土,眼前的一切使他产生了一种怀乡的愁绪。

  进城后不远处有一个校场,部队就暂时到那里歇息,曹延惠领着朱王礼和赵行德直奔城中的节度使衙门而去。来到衙前,才发现这座府第十分精美。

  沙州节度使曹贤顺年届天命,却精神矍铄,双目熠熠有光。个子不高,但却显现出武将的刚毅果敢。见面寒暄已毕,宾主分先后落座。曹贤顺一言不发,面无表情地听其弟延惠将瓜州事件的前因后果讲完,然后,他语调平静地说道:

  “西夏来犯,本是意料之中的事,此番只是早了一些而已。仅就沙州节度使的名节而论,吾等亦应决一死战,怎奈沙州并无可御西夏大军的武力。至吾辈曹氏遭此大难,实属天命,非人力可以挽救也。曩时沙州为吐蕃征服,传闻当时此间汉人平时必穿胡服,唯祭祀庆典上仍着汉装,思亲念祖,仰天恸哭。不期今日,悲剧复至。沙州虽远离中原,乃祖宗开拓,当为汉土。我辈子民,虽久居此地,却还是华夏子孙。斯土斯民,岂容夷狄久占,我料定西夏也会与吐蕃一样,最终必然归去。届时我辈的子孙,正如原野上的荒草,仍旧是‘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曹贤顺于二十年前的大中祥符九年,自其父曹宗寿之后,继任沙州节度使,从此节制沙、瓜二州,一直是这块土地上的最高统治者,所以说出话来颇具威严。

  最后,曹贤顺设宴款待客人。席间并无一人多语。贤顺遂笑道:

  “不必拘礼,吃完这餐酒席就要打仗了。”

  贤顺又吩咐,可再叫些人来凑兴,并让下人备齐酒菜。

  行德让人将尉迟光叫来。很快,尉迟光就来到府衙赴宴。行德请尉迟光将西域的情况向贤顺介绍了一番,贤顺并不为此感到惊讶。尉迟光刚刚讲完,他就接着说:

  “回教徒入侵之事,不无可能。只是与吾等并无太大关系。沙州城以前也曾被西夏攻破,其实毋庸多虑。”

  尉迟光紧紧地盯着眼前的这位沙州王,又问了一句:

  “大人是说回教徒将与西夏军作战吗?”

  贤顺不紧不慢地回答道:

  “恐怕正是如此。”

  “不知哪方获胜?”

  “一时难以判断。无论是回教徒一方,还是西夏军一方,都与沙州大不相同,他们兵强马壮,一旦交战,双方都将损兵折将,尤如宋朝与契丹作战一样。”

  心高气傲的尉迟光一时语塞,思量了一阵后接着说道:

  “我要活下去,一定要亲眼看到这一天。乱世出英雄,我定能乘此机会重振尉迟王朝之祖业。”

  行德在一旁思忖,无论局面如何变化,这个愣头青看来都可以对付,这一点他倒不是说大话。到时候这个家伙就不是用骆驼,而是用大象组成商队,照样打着“毗沙门天”的旗子,在沙漠里来回穿梭经商。

  宴席过后,贤顺担心三四日内西夏军就会袭来,特意吩咐朱王礼让部队充分休整,做好迎战准备。他还说,他会令城中守军到城外挖掘陷马坑,以防不测。

  朱王礼、行德、尉迟光三人一道从曹府辞别出来,到门口朱王礼、行德对尉迟光拱一拱手,便各自离去。

  回营后,朱王礼还是没有想出曹贤顺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说他是个武夫,说起话来又十分得体,说他是个文人,对用兵之道却颇有见地。总之无论如何,先让部队充分休息是有道理的,以逸待劳,也多一点优势。全军睡它三天三夜再说。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现在毋须庸人自扰。行德听朱王礼讲这番话时,还以为他在开玩笑,待观其脸色,才知道朱王礼是认真的。

  城中有十七座寺庙,朱王礼部的军营设在其中的五座中。赵行德住一单间,连日来行军、议事,日夜不安,早已乏得浑身酸疼,所以回来后,行德倒头就睡。

  半夜,行德被一阵鼓声惊醒,他以为是西夏军马已经袭来,连忙跑出营来。四下打探,才知并非如此。天上一轮冷月,照在庙前冻得梆硬的路面上。曹贤顺的队伍排成一个个小队,全副武装,正从庙前经过。

  天刚拂晓,行德再次醒来,这次清清楚楚地听到人声嘈杂,由远而近。行德走出山门,想看个明白。但见街上不少的老人和女童正在向城外走去,看来是到城外去避难的。行德感觉到,这里与瓜州大不一样,事情办得井井有条。虽然外面到处都不得安宁,却并不妨碍行德继续睡觉。

  赵行德这一觉直睡到第二天的黄昏时分。其他官兵也都起来了,大家不约而同地来到校场上,点起一堆堆的篝火,人们聚集在火堆周围。

  朱王礼见到行德后说道:

  “无论如何都睡不着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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