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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三


  他们从那条路上走过去,那条路通向磨坊后面的西斯特教团寺庙的遗迹,在过去的几百年里,那个磨坊一直是寺庙的一部分产业。磨坊还在不断地生产,因为食物是永远需要的;寺庙已经消失了,信仰也成了过眼烟云。我们不断地看到,为短暂的需要服务的东西很长久,而为永久的需要服务的东西却很短暂。他们那天是绕着圈子走的,所以始终离他们的屋子不远,她听从了他的指挥回去睡觉,只要走过那条河上的大石桥,再沿着那条路向前走几码就到了。她回到屋里的时候,炉火还在继续燃着,屋里的一切都还和她离开时一样。她在楼下没有呆上一分钟,就上楼进了自己的房间,她的行李早已经拿进去了。在房间里,她坐在床沿上,茫然地看看四周,就立刻动手脱衣服。她把蜡烛拿到床头,烛光照在白布的帐子顶上,看见里面挂着什么东西,就把蜡烛举起来,想看看是什么。是一束槲寄生。那是安琪尔挂在那儿的;她立刻就心里明白了。这就是原来那个不好包装也不好携带的包裹了;那个包裹里包的是什么东西,安琪尔没有向她解释,只是说到时候她就知道了。那是在他感情热烈、心里快活的时候挂在那儿的。可是那束槲寄生现在看上去,是多么愚蠢、多么不合时宜啊。

  他似乎无论如何也不会宽恕她了,既然已经没有什么可怕的了,也没有什么可盼的了,所以她就感觉迟钝地睡下了。一个人在悲伤停止的时候,睡眠就会乘虚而入。许多时候,由于心情快活而不能入睡,现在她的心情反而容易睡着。不一会儿,孤独的苔丝就进入梦乡了,房间里静悄悄的,弥漫着香气,很有可能,这个房间从前还做过她的祖先的洞房呢。那天深夜,克莱尔也沿着原路回了屋子。他轻轻地走进客厅,点上蜡烛,从他的态度上看出来,他已经打定了主意,房间里有一张旧马鬃沙发,他把几床毯子铺在上面,简单地为自己做了一个睡觉的小床。在他睡下之前,他赤着脚走到楼上,在苔丝房间的门口听了听。她均匀的呼吸表明,她已经完全睡熟了。

  “感谢上帝!”克莱尔嘟哝着;可是他一想,又感到了一阵钻心的痛苦——他觉得,她现在毫无牵挂地睡着了,却把一生的重担移到了他的肩上,他这种想法虽然不是完全如此,但大致上也是差不多的。

  他转身打算下楼;接着,他又犹豫不决地向她的门口转过身去。他转身的时候,一眼看见了德贝维尔家两位贵夫人画像中的一个,那幅画像正好镶在苔丝房门的上方。在蜡烛的照明下,那幅画像更加叫人感到不快。那个女人的脸上暗藏着阴险狡诈的神气,集中了向男人报仇雪恨的心思——他当时看上去的感觉就是这样的。画像女人穿着查理时代的长袍,领口开得很低,正好和苔丝穿的那件让他把领子掖进去好露出项链的衣服一样;这又使他感到苔丝和那个女人的相似之处,因而心里十分难过。

  这已经足以使他止步不前了。他就退问来,下楼去了。

  他的神情既镇静又冷酷,他的小嘴紧紧闭着,说明他有自我控制的能力;他的脸上仍然是一副令人感到可怕的神情,自从苔丝自我表白以来,他的脸上就有了那副神情。只要有这种神情的男人,就不再会是感情的奴隶,但是也没有从感情的解放中得到什么好处。他只是在那儿思考人类经验中的种种烦恼,思考种种事情的难以预料。直到一个小时以前,他一直崇拜苔丝,很久以来,他都认为不可能有谁比苔丝更纯洁、更甜蜜、更贞洁的了;可是——

  只是那么一点点儿,竟然是这样不同!①

  ①见勃朗宁的诗《炉边》第二十九节第二行。

  他错误地为自己辩解,心里头在说,从苔丝诚实和生动的脸上,看不透她的内心;不过当时没有人为苔丝辩护,纠正克莱尔的错误。他接着说,是不是有这种可能,她的那双眼睛,里面的神情和嘴里说的并没有什么不同,但是想的心事,和表面上是极不一致的,全然不同的?

  他熄了蜡烛,在客厅里那张小床上躺下来。客厅里夜色深沉,对他们的事一点儿也不关心,毫不同情;黑夜已经吞噬掉了他的幸福,现在正在懒洋洋地加以消化;黑夜还准备同样吞噬掉其他干万人的幸福,并且一点儿也不慌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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