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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六


  基利恩医生很高兴。眼压为12,呈下降趋势。检查发现虹膜有轻微感染,但她认为是那是手术后的必然结果。我想,这也许正好解释了为什么每天早上我都感到眼睛有些疼痛的原因。我问基利恩医生,为什么晚上遇到强光时我会产生一种看到水晶状的放射式光线的感觉。她回答说,由于葡萄膜和虹膜长期发炎,虹膜已经变得僵化而失去弹性了。为了通过开口摘除白内障,必然留下裂痕,因此造成缺口处不平。为了解决这一问题,她在虹膜的不同地方造出一些小的V字形凹槽,让光线通过这些凹槽换一个角度进入晶体。这个问题,如果能称其为问题的话,不久便会得到基本解决。不过,晚上灯光四周将出现光晕,并且我的虹膜再也不会正常地张开闭合了。

  到基利恩医生那里去最令人兴奋的结果是她提出了一项有关阅读的试验性方案,至少能阅读正常大小的字体。内置式人工晶体主要是为了看远处。如果可能,只需四到六周的时间。届时,她为我验光配镜。简直无法想象我听到消息后有多么高兴!我又能够读书、看杂志、看文件,直接进行学习了。我又能手捧诗集,为雪莉朗诵诗歌了。我能看着电脑屏幕,在上面打字,然后自己进行修改。也许,我又能在亨廷顿图书馆独立地进行研究工作了!

  内心里,我经常有一种感觉,即这里面也许隐藏着不利的一面。我对过去的工作做过很多反思。我在多大程度上由于身为盲人而因此受到特殊照顾?如果确实存在这种双重标准,如果它在一定程度上说明了我所取得的成就,那么在视力的支持下取得进步又将何其艰难呢?过去我是盲人,与众不同;如今我和其他人一样了。

  4月5日,星期六。今天去逛哈里斯百货商场。观赏五颜六色的领带、仔细分辨着纹花呢中的浅蓝色和红颜色确实是一大乐趣。后来我看到了一双绿袜子,那是一种非常鲜艳的绿色。我想起了西尔维娅,但我认为我还没到穿绿袜子的地步。我帮助雪莉挑选了一些首饰,我想她一定喜欢我陪她一起挑选。我们买的不是我们需要的东西,但我们不在乎。

  视力几乎在逐日好转。起床后我首先看一眼在耶鲁拍摄的那些像片,检查一下又能看出多少高楼,或者能否数清草坪上中央教堂有多少根柱子。然后我再用墙上的东方挂毯进行检查,我端详着上面的图案--在大圆圈里出现了新的圆圈,深色细腻的纹理也变得越来越清晰,宛如魔术一般。吃早饭时,我用客厅对面的蚀刻画作为视力表,我发现每天莱汶汉或埃里教堂的拱形屋顶都比前一天清楚。

  大约十年以前,我们在圣地亚哥北海岸购买了一小座别墅,它位于卡尔斯贝得村,开车大约两小时。我们在河畔住烦了之后便去那里散心。那儿的美妙之处简直难以形容,尤其是对一个盲人。夏天的清晨或多风的冬日,我在海边漫步,只有雪莉的手轻轻地拉着我,我一边呼吸着大海的新鲜空气,一边聆听着海浪的声音和海鸥的鸣叫。不难想象,现在我多么渴望到那里去看一看啊。

  4月11日,星期五。今天我们第一次去卡尔斯贝得。十五号公路和原野一样宽阔,泰姆卡拉牧场翠绿无比。翻过最后一座小山,是一片花圃,山坡上鲜花盛开,姹紫嫣红、争芳斗艳。卡尔斯贝得就位于小山的下面。我置身于花的海洋之中,目不暇接,仿佛要在片刻之间补偿我过去的全部损失。到达目的地时,云雾笼罩着海面。迷雾渐渐散尽后,我看到了大海。它是那么灿烂,和我梦中一样蔚蓝。

  卡尔斯贝得之行可谓一段难得的经历,因为在我失明期间,我看不到那里的一切。相比之下,河畔的一切由于我早年视力尚在,因此已然深深地印入脑海,尽管失明后形象变得暗淡起来,但依然存在。卡尔斯贝得代表了失明的十年,那里积累起来的所有画面都是由声音组成的,尽管这样说似乎并不恰当。

  卡尔斯贝得和我在失明期间游览的其他我所喜爱的地方一样。事实上,当我们在公路上行驶时,雪莉一直在问我那些地方需要故地重游。比如,大特顿山和詹妮湖,我虽然去过那里,但我必须亲眼看到它们。

  实际上,旅游对我来说已经产生了新的意义。回顾以往,我怀疑过去是否有必要进行旅游。我知道,即使是盲人,他们也能够收集新数据,会见新人物(听到新的声音)并且回来时也能讲一些新的见闻。但盲人的收获是无法和明眼人相比的。没有视力就无法目睹丰富多采的大自然界,看不的雄伟多姿的建筑物。即使走进一家新客房,也无法用眼睛环顾四周,只能用导盲杆四处敲敲打打。我同意胡尔的对于盲人的看法:旅游是他们梦寐以求的事。然而,拉塞尔发现了双人自行车之后,他却认为旅行令人十分恼火:“我对我所经过的地方找不到任何感觉。”瑟伯甚至在还没有完全失明以前就因为“经常把出口和入口搞错”而再也不进行任何旅行了。他说:“每逢我想到我将漫无目标把余生消磨在南海的时候,我觉得我就像康拉德小说里的人物:沉默寡言、无法思议。”

  在卡尔斯贝得,我产生了一种要亲眼看世界的欲望。过去旅游时的那种紧张不安心理已经不复存在。卡尔斯贝得的大海和鲜花盛开的山麓不仅激发了我对过去美好经历的怀念,而且使我产生了一种崭新而强烈的感觉,让我进行更多的体验。

  我们的别墅很小,但充满了色彩。很多小事使我感到非常愉快,如艾利森小时候画的画(颇有点儿米罗1的味道)、床后悬挂着的木头框镜子、雪莉用来作墙围的印花床单等等。物体的尺寸和距离又一次使我感到困惑。凉台下的建筑物看上去似乎比实际距离要近,车库看上去也显得十分拥挤。

  当晚,迪克和帕特根据事先安排从塔克森赶来作客。不知什么原因,我认为我兄弟一定比十五年以前胖了许多,但实际上他和帕特都十分苗挑。我注意到帕特的动作十分灵活,一点儿也没见苍老。这是一场快乐的团聚。我们和我们的芳邻海伦一起喝香槟进行庆祝。第二天我们到斯图腾伯鲁夫的家里继续聚会(他们是和我们同时搬到卡尔斯贝得来的)。菲利斯穿了一件耀眼的红上衣,而唐则在白短裤的外面套上了一条红色的游泳裤叉。他们想试试我能否注意的,我当然没有使他们失望。每个人都开怀大笑起来。

  多年来,我不小心碰了头或穿了两只不同颜色的鞋子,唐总是开怀大笑。我们的关系密切而坦诚,没有任何虚伪。我这样的朋友不多,唐便是其中的一个。其他人遇到这样的事总是犹犹豫豫,不愿明说。对于我,朋友直率的笑声能填补彼此的鸿沟,使一切更有人情味,缩短了人们的距离。如今又听了这样的笑声实在是一件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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