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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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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跟靠在障墙上的内行们谈话,因为虽则还没有成为事实,可是很可能玩得不好,预先替自己做了辩解。 “我尽我的力量,可是也许不能太好,”他说,耸了耸肩膀。 然后,剑刺手把眼睛盯着堂娜索尔坐着的包厢。当他干了惊人的大胆举动躺在雄牛面前的时候,她第一个替他鼓掌;当他回到障墙边,向群众致敬的时候,她那戴着手套的手还在热情地鼓掌。当堂娜索尔意识到斗牛士在瞧她的时候,她就用友好的手势向他致敬,甚至她那位同伴,那个讨厌的家伙,也在深深鞠躬致敬,僵硬地弯着身体,仿佛把腰也折断了。以后,他好几次感到惊奇,她用双眼望远镜凝视着他,当他在障墙后边隐蔽起来的时候,她在找寻他。啊,怎样的女人!……这个金发女人也许又一次被他的勇敢吸引住了吗?加拉尔陀打算明天白天去拜访她,因为她也许会回心转意的。 喇叭吹起了杀雄牛的信号,剑刺手在短短的光荣保证以后就向雄牛走去。 热情地替他捧场的人都叫喊着劝告他: “立刻杀死它!这简直是不值得花一点气力的普通牛。” 斗牛士在牲畜面前展开了红布,它开始攻击,但是跑得慢慢的,它好像还记得刚才的惩罚的警告,可是怀着要伤害和撞死什么东西的明显的企图,那阵折磨已经使它的勇猛觉醒过来了。在火烧以后,这是第一个站到角尖前面来的人。 群众对于雄牛的报复性的敌意逐渐消失了。原来它斗得并不坏;它不断地攻击。呼啦!所有的人都热情地用合唱似的叫喊声伴奏着加拉尔陀做掠过,一面赞扬斗牛士,同时也赞扬牲畜。 雄牛低下头,挂下舌头,呆着不动了。在观众中出现了致命的一剑以前的寂静:因为无数人屏住了呼吸,造成了比绝对寂静还要寂静的寂静。这寂静是这样地深沉,连斗场上最小的声音也一直传到最后一排看台。所有的人都清楚地听到木头互相撞击的轻微的吉格声。这是加拉尔陀在用剑尖把倒在两角中间的、_半烧掉了的短枪杆子拨开。在这次便于致命的一剑的整理以后,观众更加把头向前探了,他们感觉到他们的意志跟屠牛手的意志之间重新建立起神秘的联系。“现在瞧吧!”所有的人都在心里说,他想用大师风格的一剑就刺倒雄牛呢,他们都猜透了屠牛手的决心。 加拉尔陀向雄牛扑去,所有的人在激动的等待以后同时大声透过气来。但是在人和牲畜的冲撞以后,雄牛跑起来了,狂暴地吼叫着,同时看台上爆发了一阵口哨和抗议。发生了跟往常一样的情况。就在剑刺下去的一瞬间,加拉尔陀把头转过一边,弯起了他的胳膊。那牲畜在脖子上带着摇晃不定的剑,跑了没有几步,这把剑就跳出肉来,滚在沙上了。 群众的一部分向加拉尔陀叫骂。斗牛开始的时候,把他们跟剑刺手联结起来的那条魔术的联结线断了。对斗牛士的不信任重新出现了,然后是愤怒的责难;所有的人都仿佛忘掉了刚才的热情了。 加拉尔陀拾起剑来,低下了头,没有胆量抗议这对别人宽容、对他却那么苛刻的群众的不满,第二次向雄牛走去。 他在心慌意乱中,模糊不清地看到一个斗牛士站在他身边。他当然就是国家。 “镇静点儿,胡安!不要慌张!” 该死的!难道他永远会遇到这种事情吗?他已经不能再把胳膊伸进两角之间,像过去一样,一剑就刺到剑柄了吗?他一生一世就要让群众耻笑了吗?……而且又是需要用火刑的一只普通牛! 加拉尔陀站到牲畜面前,那牲畜站定不动,似乎在等待他,似乎愿意尽可能快地结束它那长久拖延的折磨。加拉尔陀认为不必再用红布做掠过了。他侧过身子,把红布挂到地面,把剑平举到眼睛一般高度,向前直刺……现在他要把胳膊伸进去了! 群众由于突然的冲动都站了起来。一连几秒钟,人和牲畜并成一团,这样移动了几步。最内行的人们已经在挥动双手急急乎想鼓掌了。他扑上去杀,正像他最有名的时期一样。真是“货真价实”的一剑! 但是突然,雄牛把头用劲一冲,人仿佛一粒子弹似的从两角之间弹出来,在沙上打滚了。接着,那雄牛低下头来,用角挑起他那动弹不得的身子,从地上举了起来,一会儿以后又让他落下来,然后脖子上带着那一直刺到剑根的剑柄,用疯狂的速度继续奔跑。 加拉尔陀迟钝地站起身来,全体观众震聋耳朵似地鼓起掌来,想补偿以前对待他太不公道。男子汉呼啦!这个塞维利亚的勇士真好!他玩得真精彩…… 但是斗牛士没有答谢这阵热情的叫喊。他抬起两手按着痛得弯紧了的肚子,低下头,用踉踉跄跄的脚步向前走。他两次抬起头来找出口的门,仿佛害怕他这样弯弯曲曲的、发抖的、喝醉了酒似的走法,会找不到门。 突然,他倒在沙上了,身子蜷曲,像是一条绸缎和金线做的极大的蠕虫。四个斗牛场仆役笨手笨脚地拉扯着,把他背到肩膀上,国家加入了这一集团,扶着剑刺手的头,剑刺手脸色惨白,失了神的眼光从长长的睫毛下边露出来。 群众吃惊地立刻停止了鼓掌。所有的人都互相看看,对于这事情的严重性不知道应该怎样想法……可是立刻流传着一个乐观的消息,只是谁也不知道这消息的来源;这是大家都会接受下来的一种没有来源的意见,会使人兴奋或是惊惶苦于时候。不要紧。只是肚子上撞了一下把他撞晕了。谁也没有看见血。 群众都安静下来坐下来,不再注意受伤的斗牛士,转过头去注意牲畜去了,它虽然在死的痛苦中,还是坚定地站着。 国家帮忙着把他的大师搬上治伤所的床。他倒在床上,仿佛一只袋子,没有知觉,胳膊向两边挂落。 赛白斯蒂安常常看到剑刺手流血受伤,从来不丧失镇定,现在看到他一点不动,脸色白里带青,已经死了似的,他骇怕起来了。 “我凭良心说话!”他呻吟着。“没有医生吗?没有一个助手在这儿吗?” 治伤所的工作人员医治了撞伤的马上枪刺手以后,就到斗牛场的包厢里去了。 短枪手绝望地等着;几秒钟他觉得似乎是几点钟;他叫伤疤脸和牛肉汁过来帮忙,可是他们不明白他究竟对他们说了些什么话。 终于医生们来了,关上了门,使别人不会妨碍他们以后,他们就犹豫不决地呆在剑刺手的毫不动弹的身体面前。必须替他脱掉衣服。在透过天窗照进来的光亮底下,伤疤脸开始解扣子,拆线,撕开了斗牛士的衣服。 国家差不多看不到那个身体。医生们包围着伤者,用眼光互相商量。这一定是昏厥,使得他像是死了的模样。没有看到血。他的衣服上的裂口无疑是雄牛用角挑起来抛掷的结果。 鲁依兹医师焦急地进来了,他的同行们为了尊敬他高明的医术,为他让路。他神经质地咒骂着,同时帮助伤疤脸脱掉斗牛士的衣服。 由于惊异,由于痛苦的意外,床边起了一阵骚动。短枪手不敢问,他从几位医生的空隙里望进去,看到加拉尔陀的身体,他的衬衫卷起来了,他看到完全裸露了的肚子上有一道裂口,边缘染着血,穿过边缘凸出了浅蓝色的内脏。 鲁依兹医师悲伤地摇摇头。除了这可怕的无法医治的创伤以外,这斗牛士又受到牛头一下极猛烈的冲撞。他已经停止呼吸了。 “医师!……医师!……”短枪手呻吟着,恳求医师把真相告诉他。 鲁依兹医师在长久的沉默以后,转过头来。 “完了,赛白斯蒂安……您必得另找一位大师了。” 国家高高地抬起了眼睛。像他这样的人,就这样地完结了,没有能够握一握他的朋友的手,也没有能够说一句话,突然死了,像一只可怜的家兔让人绞了它的脖子,这是可能的么! 绝望把他推出病房。啊!他受不住这一种光景!他不是像牛肉汁一样的人,牛肉汁丝毫不动地站在床脚边,蹙紧眉毛,用指头转动着他的圆帽子,看着尸首,仿佛没有看见一样。 国家哭得像一个孩子一样。他的紧压着的胸口差不多不能够呼吸了,同时他的悲伤的眼睛里满是眼泪。 在院子里,他让在一边,让重新上斗场的马上枪刺手们过去。 可怕的消息开始传遍斗牛场。加拉尔陀死了!……有些人怀疑这个消息的真实性;有些人断定是真的;但是没有一个人离开他的座位。第三条雄牛立刻要放进来了。这场斗牛还只到中段呢,他们总不能放弃后半场呀。 人群的喧哗声和音乐声通过马门,传到院子里来。 短枪手感觉到自己心里滋长起对于周围一切的仇恨;对于他的职业,和使这职业存在下去的群众的深刻的厌恶。在他的记忆里,浮起了他引得伙伴们发笑的那些正确的话,现在他在这些话里发现了新的公正的意义。 他想起那条雄牛,它在这会儿正被人拖出斗场去,那雄牛的脖子变成了炭,染上了血,四条腿僵硬了,没有光彩的眼睛凝视着那蓝蓝的天。 然后他又想起他的朋友,他正在附近躺着,相隔一道砖墙,也是毫不动弹,四肢僵硬,头耷拉在胸膛上,肚子裂开了,通过半开的眼睑,发出神秘的没有神采的光。 可怜的雄牛!可怜的剑刺手!……突然,斗场里爆发出愉快的吼叫声,为这种奇观还要继续下去而喝彩。国家闭起了眼睛,捏紧了拳头。 这是野兽在吼叫,真正的唯一的野兽。 (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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