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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九


  从现在起,他要像他的许多伙伴一样斗法了。有几天干得好,有几天干得坏。斗牛毕竟只是一种职业,已经获得了名誉,那么最重要的事情就是活下去,冒一定程度的危险来完成任务就是了。为了要大家颂扬他的胆量,就让自己受到角伤,这是不值得的。

  当杀第二条雄牛的时间到来的时候,这样的想法使得他的心情更镇静下来了。再也没有能够杀死他的雄牛了!只要不让牛角触到,他什么都会干。

  在向牲畜走去的时候,他像以前光荣时代一样高傲地说:

  “都走开!”

  观众响起了一片满意的咕哝声。他说“都走开!”他一定会做出跟过去一样的勇敢举动来了。

  但是群众所希望的事情并没有到来。国家胳膊上搁着披风,还是跟着他走,不愧为一个听惯了屠牛手们夸口的富有经验的老短枪手,机灵地猜到了这个命令的戏剧性的虚浮。

  加拉尔陀打开了红布,离开雄牛远远的,显然胆怯地开始做掠过,每一次掠过以后就跟牲畜保留一段距离,而且一直得到赛白斯蒂安披风的帮助。

  有一次,在他放低红布的一瞬间,那雄牛动了一下,似乎想攻过来了,但是实际上是什么动作也没有。过度灵敏的剑刺手被这个动作哄骗了,向后退了几步,简直是跳了几步,远远离开了事实上并没有向他进攻的雄牛。

  这不必要的后退,使他古怪可笑地愣住了一瞬间,群众惊奇地哄笑起来。有许多观众吹起口哨来了。

  “小心,它在攻击您啦!”一个嘲笑的声音在嚷。

  “多可怕呵!”有人模仿女人的声音叫喊。

  加拉尔陀气红了脸。居然对他说这样的话!而且是在塞维利亚斗牛场上!……他感到了斗牛初期曾经有过的那种大胆的冲动,疯狂地想不顾任何后果,盲目地向雄牛扑上去。但是他的手脚不肯听话。他的胳膊似乎在思想;他的腿似乎看到了危险,违反了他的意志的要求。

  何况,群众也在反对那些辱骂者,强迫他们闭嘴,想帮他的忙。这样对待一个严重角伤还没有痊愈的人是多么可耻呀!……这的确使塞维利亚的群众丧失体面!至少要他们遵守规矩呀!

  加拉尔陀利用这种同情的怜悯结束了他的狼狈局面。他走到雄牛侧面,给它狡猾的倾斜的一剑。牲畜倒下了,像是屠宰场里的牲畜似的,嘴里喷出了血的奔流。有些人不知什么缘故鼓起掌来了;另些人吹起口哨;但是大部分人却皱着眉头保持静默。

  “他们给了他几只骗人的狗!”契约经理人在座位上狂喊,也不管这些牲畜都是侯爵的雄牛饲养场里饲养出来的了。“它们简直就不是雄牛!……让我们等下一次斗牛,他们把‘货真价实’的牲畜拿出来的时候再瞧吧。”

  在走出斗牛场的时候,加拉尔陀根据群众静默猜测到他们的不满。一群群的人经过他的旁边,没有一个人向他致敬,也没有一个人向他喝彩,像在过去幸福的日子那样。连那些穷苦的野孩子也不再追着车子跑了,他们一直在斗牛场外边等待消息,在斗牛结束以前,就知道了大师的全部情况和举动。

  加拉尔陀第一次尝到了失败的辛酸。连他的那几个短枪手也皱着眉头,不声不响,像一些给打垮了的兵。但是他一回到家里,感到他的母亲的胳膊,卡尔曼的胳膊,甚至他的姐姐的胳膊怎样抱住他的脖子,他的外甥儿女们怎样抱住他的腿,这时候,悲哀消失了。“该死的!……”真正重要的事情就是活下去:让一家人平安愉快;赚群众的钱,像别的斗牛士一样,不必干出那会招致死亡的任何蛮勇的举动。

  以后几天,他知道有必要在群众面前露露脸,在平民咖啡店里,蛇街的俱乐部里,跟朋友们聊聊天。他以为他一在场,就会逼得那些尖刻批评的人客客气气地不声不响,这样就可以避兔别人谈论他的失败了。他整个下午逗留在比较贫穷的斗牛迷的集会场里,他们原是他在结交富有阶级的朋友以后早已疏远了的。以后,他又到四十五人俱乐部去,在那儿,契约经理人还是和往常一样,凭着大叫大嚷和手拍桌子坚持他的意见,保卫加拉尔陀的优越地位。

  多么热心的堂何塞!他的热情是不变的,即使用炸弹也炸不破的;他从来没有想到过,他的胡安尼朵也许跟他所想的不一样。他对于他的失败没有提过任何批评和意见,相反地,他除了充满友情的安慰以外,还竭力替他解释:

  “您的角伤还没有完全医好呢。我早就说过了:‘等他充分健康以后,你们会看到他的,那时候再让我听听你们的意见吧……’像过去一样地干吧:凭着上帝赐给您的胆量,笔直对准雄牛走去,于是,着!一剑刺到剑柄……这样,您就会获得辉煌的成功。”

  加拉尔陀用谜一样的微笑承受了这一切……在雄牛身上获得辉煌的成功!是的,他也以为没有比这更好的事情了。但是,唉!近来雄牛已经变得那么庞大而且不可控制了!在他离开斗场以来的一段时间,它们居然长得那么庞大了!……

  赌博安慰了加拉尔陀,使他暂时忘记了自己的忧虑。他怀着新的热忱重新在绿呢台于上输钱,跟以前的那些朋友围在一起,他们一点也没有注意他的失败,他终究是一个“高雅的”斗牛士。

  有一天黄昏,几个朋友都到爱利塔拿的野外食堂吃晚饭,宴请几个放荡的外国女人,她们是有几个年青朋友在巴黎结交上的。她们到塞维利亚来参加圣周和大市集,极想见识见识这地方的最典型的一切。她们仗着一套美容骗术,总算重新有了点儿憔悴的美。这些有钱的青年,被外国气派造成的魅力所吸引,而且向她们提议爱情享乐,她们差不多总是接受的,因此爱上了她们。

  她们非常愿意结交一位有名的斗牛士,最富于男性美的剑刺手;这一个加拉尔陀,他的照片她们已经在通俗画片和火柴匣子上见过许多次了。她们在斗场上看到他以后,就请求她们的朋友,把他介绍给她们。

  集会在爱利塔拿的大食堂里举行;这是造在花园中心的一所大客厅,装饰的风格极坏,庸俗地模仿着阿尔汉勃拉的豪华。这儿也举行政治宴会,也举行放荡集会:人们在这儿凭着热烈的雄辩为改造祖国干杯,也在这儿按照六弦琴探戈舞曲的音乐节奏摇摆起女人的身体,同时在房间角落里响着接吻声和叫喊声,有人打碎了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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