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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五


  “哈,这个女人!她使他发生了怎样的变化呀!……他完全换了一个人了!他现在只愿意跟有钱人一起走路;塞维利亚的居民和所有的穷人,向来是他的朋友,在他开始斗牛的时候帮助过他的,现在都在抱怨他了,也许有一天,他们会因为他的忘恩负义,在斗场上对他大吹口哨叫他丢脸呢。钱一桶一桶地赚进来,真是算不清了。就是他自己也从来不知道自己有多少钱;但是我看得清清楚楚。为了要他的新朋友欢迎他,他常常赌钱赌得很大。他也常常输钱输得很多,钱从这扇门进来,就从那扇门溜掉了。但是我一句话也不说。因为钱究竟是他赚来的呀。但是他被逼得向堂何塞借钱来付田庄的支出,他今年买了几座橄榄树林并到田庄里来,用的就是别人的钱。他下一季将赚到的钱差不多全部都要用来还债了。那么,如果他受了伤,怎么付还呢?他要是被逼退隐,像别人那样,那又怎么办呢?……他自己变了,还打算叫我也变呢。我知道,他在拜访了什么堂娜索尔或者堂娜恶魔回来以后,看到他的妈妈和我,穿着披肩和长袍,像所有的内地女人一样,就觉得这是耻辱。就是他,逼我戴上马德里买来的便帽。我知道,我一戴上就难看极了,正像一只按手风琴节奏跳舞的猢狲!头披是多么美丽的东西呵!……也就是他,买来了那地狱里来的车于,汽车,我坐在那里边真感到害怕,它又吐出恶鬼一样的臭气。如果我们听凭他做主,他简直会把插鸡尾巴的帽子给他的老母亲戴上呢。他是一个爱摆场面的人,一心一意只想到那个女人,为了我们不至于倒他的霉,希望我们也跟他一样。”

  短枪手打断了她的话。不,不,胡安是个好人,他这样做就因为他非常爱他的一家人,愿意她们过得又奢华又舒适。

  “胡安尼朵也许真像您所说的一样,卡尔曼太太,但是,您还是应该原谅他一点……的确有很多女人看到您就妒忌得要死呢!这并不是什么平凡的事情呀,做最勇敢的斗牛士的妻子,有着极多的钱,漂亮惊人的屋于,有管理一切的全权;因为大师确实是听凭您处理一切的。”

  卡尔曼的眼睛涌出了眼泪,她拿起手帕来揩眼泪。

  “我但愿做一个鞋匠的妻子。我这样想过很多次!如果胡安不走斗牛士这该死的路,还是走手艺的路,那多好呵!……如果我披着破旧的披肩,替他送吃食到他跟父亲一样在工作着的人家门口去,我一定幸福得多了。如果那样,至少他永远会是我的,没有一个女人想把他从我这儿偷走了;我们会感到钱不够用;但是每个礼拜日,穿起我们最好的衣裳,我们就到野外小吃食店里去吃一点儿点心。也不会感到那该死的斗牛给我的恐惧了。这简直不是生活呵!这里有的是钱,很多的钱!但是请相信我吧,赛白斯蒂安,对于我,钱仿佛是毒药,钱越是滚进家里来,我就越是糟,我的血液越是腐败了。我要那些帽子和那一整套奢侈品干吗?……周围的人们以为我很幸福,妒忌我,可是我却梦想着那些穷苦的女人,她们什么都没有,但是怀里抱着自己的孩子,当她们烦恼的时候,看看那个小把戏,跟他一起笑笑,就忘掉了一切……唉,孩子呵!这就是我的不幸。如果我们有一个孩子,那多好呵!……如果胡安在家里能够看到一个婴儿,这是他的,整个儿是他的,和外甥儿女有些不同,那多好呵!……”

  卡尔曼哭了,虽则把手帕掩在她哭红了的脸颊上,但是连串的眼泪还是往下直淌。这是一个不会生育孩子的女人的悲伤,她时时刻刻妒忌着母亲的幸运;这是一个妻子的失望,她意识到丈夫离开了她,似乎可以有各种各样的理由,但是归根结蒂,她还是把自己的不幸归罪于自己的不生育。有一个使他们联结起来的儿子,那多好呵!……卡尔曼由于许多年不能满足这一个愿望,对自己的命运绝望了,妒忌地看着这个不声不响地听她说话的男人,她那么渴望着的东西,大自然却给了他那么许多。

  谈话以后,短枪手怀着惊恐和烦恼的心情去找他的大师,在四十五人俱乐部门口找到了他。

  “胡安,我刚才见到您的妻子。事情越来越恶化了。要想办法让她安静下来呀;要好好地搞好你和她之间的关系呀。”

  “该死的!但愿她、您、我自己,全部病死!这简直不是生活。上帝呵,在这一个礼拜日就让雄牛触中我吧,这样,一切就完结啦!生命还有什么价值呢?……”

  他有些醉了。使他感到绝望的是他在家里感觉到的冷冰冰的沉默,更厉害的,虽则他对任何人也没有说起过,是堂娜索尔跑掉了,她没有留给他一句话,也没有一张字条向他告别。他们赶他出门,比赶一个仆人还要不客气。没有人知道这个女人到哪儿去了。侯爵不很关心外甥女儿的旅行——多么疯狂的女人!她没有把她打算走掉的事通知他,但是他并不因此就以为她已经从这世界上不见了。她一定会从她的任性驱使她去的那个遥远的国土里发出她还存在的信号。

  加拉尔陀在自己家里也不能掩饰他的绝望。他的妻子老是低着眼睛,或是生硬地瞧瞧他,愤恨地拒绝了他想开始谈话的一切努力,她的阴郁的沉默逼得剑刺手透露了死的愿望。

  “多么该死的命运呵!但愿茂拉雄牛在这个礼拜日触中我,践踏我,好叫别人用担架把我抬到家里来给你们!”

  “别这样说,傻瓜!”安古司蒂太太叫嚷了。“不要触犯上帝:这样会招来坏运气的。”

  但是姐夫用念格言似的调于插嘴了,他利用这个机会奉承剑刺手。

  “好妈妈别怕。没有一条雄牛能够碰到他。没有一只牛角能够触中他!”

  这个礼拜日举行了加拉尔陀参加的今年最后一次斗牛。早晨过去了,并没有他过去常常体验到的那种捉摸不定的恐惧和迷信的担心。他带着神经质的激动愉快地穿起了衣服,这种激动似乎增加了他的肌肉的力量。能够再踏上那黄色的沙,用他的大胆的行为和美丽的姿态叫一万二千个观众惊异,这是多么幸福呵!……他的艺术才是真理:艺术把群众的狂热和谷堆一样的金钱给了他。除此以外的任何事情,什么家庭啰,恋爱啰,都只能使生命错综复杂,产生烦恼罢了。哈,他将刺得多么漂亮呵!……他觉得自己强壮得像一个巨人,他仿佛换了一个人了:既不恐惧,也不担心。他甚至因为还没有到上斗场的时间,显得不耐烦;这跟过去许多次完全相反;过去他总是喜欢把那可怕的一瞬间延搁一会儿的。他很想把家庭纠纷和堂娜索尔侮辱性的跑掉所引起的愤怒,集中发泄在雄牛身上。

  车子到了,加拉尔陀走过院于,并没有像过去似地遇到女人们的激动。卡尔曼没有露脸。呸,这些女人!……女人们唯一的用处是使生命增加痛苦。只有在男人之中才找得到悠久的爱和欢乐的伴侣。瞧他的姐夫,他在上斗场之前,正在欣赏自己,满意那一套上街的服装,在剑刺手本人未上身以前,他穿起来居然十分合身。虽然他是一个可笑的多嘴汉,可是比起家里别的人来还是好得多的。他从来没有抛弃过他。

  “您比罗格尔·台·弗罗尔还要漂亮。”加拉尔陀说。“跳上车子去,我带你到斗场里去吧。”

  姐夫坐在这位名人身边,当他们走过塞维利亚的大街,所有的人都看到他坐在斗牛士们的绸披风和厚厚的金绣中间的时候,他骄傲得发起抖来了。

  斗牛场塞满了。这是秋季最后一次重要的斗牛,因此吸引了很多观众,不但是城里的,还有乡下来的。向阳看台①上坐着从周围村庄里来的人群。

  ①向阳看台:面对太阳的看台比背太阳的看台票价便宜,是一般平民坐的。——世译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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