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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三


  剑刺手在跟雄牛分开以后,还是毫不移动;雄牛却摇摇晃晃地向前直冲,狂怒地吼叫着,舌头挂在嘴外边,剑的红柄在它的血染的脖于上几乎看不见了。它跑了几步就倒下了,群众全体都一下子站起身来,好像合成一片,有一个坚强有力的弹簧在推动他们似的,同时全场爆发了一阵冰雹似的鼓掌和疯狂的喝彩。世界上没有一个勇士会跟加拉尔陀同样大胆!……这个人也有过胆怯的时候吗?

  剑刺手在包厢前面致敬,把拿着剑和红布的胳膊向两边平举,同时,堂娜索尔戴着白手套的两手狂热地鼓起掌来。

  接着,有一件小东西从这个看客传给那个看客,从包厢里传到障墙边。这是那贵妇人亲手拿过的手帕,一块镶花边的香喷喷的麻纱手帕,穿在一个金刚钻戒指里,这是她赠给斗牛士用来答报他的“光荣的保证”的。

  看到这个赠品又爆发了一阵掌声,一直放在屠牛手身上的群众的注意力,现在转到堂娜索尔身上去了,许多人回过身子去看她,用安达卢西亚式的亲密欢呼她的美丽。一个毛茸茸的、还是热烘烘的小三角形,从障墙边向上传递到包厢里。这是那雄牛的耳朵,屠牛手送上去当作他的“光荣的保证”的证据的。

  斗牛还没有完结,加拉尔陀大成功的消息就已经飞遍全城。当剑刺手回到家里的时候,一半邻人都在门边等待他,向他鼓掌,好像他们也都在斗场上看了斗牛似的。

  鞍匠忘记自己正在对屠牛手生气,赞赏他跟贵族的友谊关系,比赞赏他在斗牛场里的英勇举动还要厉害。他老早就着眼于某一个职位,现在他毫不怀疑一定会想到手了,因为他的小舅子已经是塞维利亚最高贵的人们的朋友了。

  “把戒指给他们瞧瞧吧。你瞧,恩卡尔娜辛,多么贵重的礼物呀。罗格尔·台·弗罗尔才配得上!”

  戒指在人们手里传来传去,女人们的嘴里发出赞赏的叫喊。只有卡尔曼看到戒指的时候噘起了嘴唇。“是的,非常美。”她很快地就递给她的姑丈了,仿佛这是一块燃烧着的煤。

  这一次斗牛以后,加拉尔陀开始了旅行的季节。他订下的契约比过去无论哪一年都多。马德里斗牛以后,他就将在所有的西班牙斗牛场上场。他的契约经理人在火车时刻表上搞昏了头脑,不断地为屠牛手安排今后使人不至于疲于奔命的合适的时间程序。

  加拉尔陀接连不断地获得胜利。他从来不曾像现在这样精力充沛。他似乎已经得到了新的力量了。在斗牛以前,残酷的怀疑折磨着他,几乎类似恐惧的战栗,这在他成名以前的潦倒时期是从来不曾体验到的;但是,他一走上斗场,这种恐惧立刻不见了,他简直又有了野蛮人似的胆量,这胆量的结果总是辉煌的成功。

  在外省的城市里斗牛结束以后,他就带着他的一队人回到旅馆里,因为大家都住在一起。他满身是汗,带着胜利以后的愉快的疲乏坐了下来,还没有脱掉彩装,当地的一些“斗牛艺术的学者”就来祝贺他了。他玩得极好。他是全世界第一个斗牛士。他对付第四条雄牛的是怎么样的一剑呵!

  “真的,”加拉尔陀带着近乎孩子气的骄傲说。“我那一剑确实不坏。”

  在永远不会结束的闲谈雄牛消磨时间的当儿,剑刺手和替他捧场的人们总是毫不疲倦地谈论着当天下午或是几年以前的斗牛。黄昏到了,到处都是灯光,但是那些斗牛迷还是不走。队员们依照斗牛队的纪律,在房间尽头不声不响地倾听着这些闲谈。大师没有答应过,“孩子们”是没有权利走开去换衣服和吃东西的。马上枪刺手们由于穿着铁腿套和跌下马来受了伤,已经累极了,把硬帽子夹在膝头之间;短枪手们穿着汗水打湿了的贴身绸衣服感到很不舒服,在整整一个下午的剧烈行动以后,大家都已经饿了。大家都向那些替他们捧场的人射过愤恨的眼光,想着同样的心事:

  “唔,这些讨厌的笨家伙究竟什么时候才走呀?这些没良心的!……”

  终于屠牛手注意到他们了,说,“你们可以走了。”于是斗牛士队员走了,互相推推挤挤,像是放了学的小学生,而大师还在继续听那些“行家”的颂扬,没有想到伤疤脸还不声不响地等着替他换衣服。

  在他休息的日子,大师没有受到危险和荣誉的刺激,就想起塞维利亚来了。一封接着一封寄来了许多简短的、洒了香水的信,祝贺他的胜利。哈,如果堂娜索尔跟他一起,那多好呵!……

  观众一群一群地变换着,他到处受到热情地替他捧场的人们崇拜,这些人都希望他在城市里过得高高兴兴的,在这期间,他认识了许多女人,参加了许多次用他的名义召集的放荡宴会。他离开这些宴会的时候,总是怀着被葡萄酒搞得昏昏沉沉的思想,怀着使他烦恼的可怕的哀愁。他非常想打女人。这是一个不可克制的冲动,由于某一个女人的狂妄和任性,他很想在别的女人身上报复。

  他觉得有一种不可抗拒的力量,迫使他必须把自己的哀愁告诉国家了,正像每一个在思想上负担了过分重量的人一样。

  况且,他现在已经离开塞维利亚了,他从短枪手身上体验到更加深厚的友谊,似乎是反映着爱的那种友谊。赛白斯蒂安知道他跟堂娜索尔的恋爱关系,他曾经看到过她,虽则是远远地看到的,她听他讲起短枪手的特别行动的时候,也常常感到好笑。

  短枪手用严肃的态度对待大师的信任。

  “您应该做的,胡安,就是忘掉这一位太太。一家人的和睦,对于我们这种走遍世界,永远冒着危险,任何日子都有可能两脚向前扛回家来的人,是比任何东西都要宝贵的;想一想!卡尔曼知道的情况比您所猜想的知道得更多。她什么都知道了。她甚至间接向我问起过您跟侯爵的外甥女儿的关系……可怜的女人呵!您使她难受实在是一种耻辱!……她也是有脾气的呀,如果你激起她的脾气来,就会给您惹来一些麻烦。”

  但是加拉尔陀因为离开家里人,加上对于堂娜索尔的记忆又操纵着他的思想,他似乎不懂得国家对他说起的那些危险,听了他的伤感的顾虑以后,只是耸耸肩膀。他感到必须谈谈他的记忆,不怕难为情地把他过去的幸福告诉他的朋友,像一个称心快意的恋爱者,希望别人赞赏他交上好运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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