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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八


  人凭着狡猾的人类特有的机巧设想出来的欺骗手段,非常容易地就把这些习惯了田野自由生活的牲畜当作商品运送出去。将要用火车输送出去的雄牛到达这里,在两边夹上刺铁丝网的尘土飞扬的宽阔的马路上奔跑。它们很多是从远省来的,当它们走近恩派姆车站的时候,领导人就驱使它们发狂一般快跑,凭着这种速度,骗进围场去就格外容易了。

  前面是牧人长和牧人们,肩膀上搁着刺杆,骑着马尽量快跑,他们后面是那些聪明的老领班牲畜,用它们的大角遮护着领导人。后边才是那些勇猛好斗的雄牛,注定去死的牲畜;它们在中间飞跑,驯服的雄牛紧紧包围着,防止它们离开大群,跟着跑的是强壮的雄牛看守人,手里拿着弹弓,随时准备用石子射击那些打算离群的雄牛的牛角。

  一到达围场,前面的骑者向两边让开,敞开大门,于是整个雄牛群就带着雪崩似的尘土、蹄声、呼呼的喘息和畜群铃铛的声音,像势不可当的急流似的冲进围场,在最后一只牲畜进去以后,围场门立刻关上了。许多人骑在墙头上,或是站在过道里,叫喊着或是挥着帽子刺激雄牛群。雄牛群跑过了第一个围场,并没有注意到自己已经被人夫起来了,正像在自由自在的田野上一样。那些领班牲畜富有经验,又听从牧人指挥,早已在差不多就要走进围场门的时候停在一边,镇静地让紧跟在后边的一阵雪朋似的重重喘息着、奔跑着的雄牛冲进第二个围场里去,它们看到前面是一堵白墙,才停止奔跑。

  于是装笼就开始了。雄牛一条接着一条让布的挥动、叫喊和棒打赶进了一条小巷,小巷尽头就放着两边装着滑门的运送用的木笼子。这笼子似乎是一个小小的隧道,穿过它可以看到那一端外面自由自在的牧场,那儿安静地放牧着牲畜;这跟吸引着牲畜的遥远的牧场布置得很相像。

  多疑的牲畜猜到在小隧道里有危险,而且怕踏上那块倾斜的木板,这木板是为了它走上装小轮子的笼子搁上的。必须在屁股上不断的刺痛。敲打、吆喝,逼着它们前进;它们看见前面两边栏杆外边有两排人半身向前探,用吹口哨和挥手挑拨它们。笼子顶上有两个人躲着准备放下滑门,从笼子顶上挂下一块红布,在穿过笼子出口看得见的光亮的空中摇晃。刺痛,叫喊,那不成形的东西在眼前跳舞,都似乎在怂恿它们走向战斗;安静的伙伴们在过道的那一端平平安安放牧着的景象,终于使它们向外面的牧场冲去,想尽快地穿过这短短的隧道,通向木笼的木板斜坡由于一只雄牛冲上去抖动起来了;但是一等它走进大笼子,前面那一扇滑门突然关上了,它正想退出来,后面那一扇也很快关上了。

  坚固的铁锁轧拉一响,那牲畜就沉没在寂静的黑暗里,关进弯起腿才睡得下的小地方了。切短了的草从顶上的小洞里塞进来落在它身上;仆役们把装着轮子的牢笼推到附近的铁路上去,立刻又把另外一只大笼子放在小巷尽头,然后反复使用这一套骗术,一直到全部要装送的雄牛都准备停当。

  堂娜索尔,由于她对于故乡事物的热烈的渴望,赞赏着这重要的国家企业的处理手续,也想模仿那些牧人。骑马快跑过那广漠的平原,后边紧跟着只要轻轻一动就可以杀死她的长着利角的头颅,她喜欢这样的田野生活。她在灵魂深处感到自己有牧人的性格,这是全体人类从极远极远的祖先那儿遗传下来的,那时候,人类还只知道收集有用的野兽,用它们的生产品和身体组成物维持生活呢。当牧人,只有当雄牛的牧人,在堂娜索尔看来,才是最有趣、最英雄的职业。

  加拉尔陀,在好运道所引起的第一阵沉醉状态消失以后,在互相亲昵的时间里,他非常惊奇地注视着堂娜索尔,暗暗发生疑问:是不是所有的贵妇人都像这个一样呢。她的任性,她的性格的变幻不测,使他迷惑不解。他不敢用“你”称呼她;不敢,这可不敢。她从来没有放任他达到这样亲密的程度,有一次,当他试着用吞吞吐吐的言词和犹豫不决的声音这样称呼的时候,他在她闪射金光的眼睛里看到了那么惊奇和愤怒的神色,使得他只好害羞地退缩回来,像以前那样称呼了。

  她却正好相反,用“你”称呼他,像斗牛士的高贵的朋友们一样;但是这也只有在两个人的时候,如果她写一封短信给他,通知他不必去访问她,她和亲戚们一起出去了,这时候,她就用客气的“您”字,并没有丝毫爱情的表示,信里只有写给地位低下的朋友们惯用的一种冷冰冰的礼貌。

  “这女人!”加拉尔陀沮丧地咕哝着。“她似乎总是跟那些把她的信公开给大家看的流氓发生关系似的,因此她怕了。别人会猜想,她并不相信我是一个上等人物,因为我是一个屠牛手。”

  这一位贵妇人的另外一些古怪脾气也使得斗牛士懊丧和发愁。有几次,当他走进她的屋子的时候,一个威风凛凛的仆役冷冰冰地拦住了他,说“太太不在家”,“太太出去了”。他知道这是谎话,感觉到堂娜索尔是在的,跟他非常近,只隔着几重挂着挂毯的门。他一定使她厌倦了,她忽然觉得讨厌他了,因此访问时间到了,她就命令仆役不要接待他。

  “唔,这就完蛋了!”剑刺手自言自语地说。“我是再也不会来了。这女人不会再拿我消遣了。”

  可是当他考虑到不再见到堂娜索尔可能产生怎样的后果,重新回来的时候,他感到很难为情。她伸出胳膊接待了他,用她的白手紧紧拥抱了他,她的嘴唇因为恋爱的渴望有些紧张,眼睛睁得大大的,模模糊糊的,眼睛里闪着古怪的光,似乎有些神经错乱。

  “你为什么洒上香水呀?”她说,仿佛闻到了最难受的气味似的。“这是跟你不相配的……我愿意你发出雄牛的气息,马的气息……那是多么迷人的气息呵!难道你倒不喜欢吗?……你说喜欢呀,胡安尼朵,上帝的野兽,我的雄牛户

  有一天晚上,加拉尔陀在堂娜索尔的寝室里柔和的薄暗里,听着她的话,看着她的眼睛,他感到有点儿恐怖起来了。

  “我真愿意爬着走。我愿意做一只雄牛,而你手里拿着剑,站在我面前。我会给你多么严重的角伤呵!到这儿来……到这儿来!”

  她捏紧了拳头,神经质的激动使拳头增加了力量,狠狠地打了几下斗牛士只穿着一件绸衬衫的胸口。加拉尔陀为了不愿意承认女人能够打痛他,向后退了一步。

  “不,不是雄牛。我愿意做一只狗……牧人的狗,长着非常长的犬牙,拦住了你的路向你吠叫,你看见过那个杀死过许多雄牛,据群众说是非常有胆量的漂亮家伙吗?可是我要咬他!是的,我要这样咬他!啊啊啊姆!”

  于是她带着歇斯底里的狂欢,把牙齿咬进斗牛士的胳膊,咬痛了他的鼓起的两头筋。剑刺手痛得喊出下流话来,推开了这美丽的半裸体的女人,她的蛇一样的金头发竖立起来,像是喝醉酒的巴克斯①的女仆人。

  ①巴克斯:希腊神话里的酒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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