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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


  这是一阵使得全场发抖的极恐怖的叫声;使得所有的人都站了起来,睁大眼睛,女人们掩住了脸孔,或是痉挛地抓住了旁边人的胳膊。

  当屠牛手向雄牛扑去的时候,他的剑刺到了骨头,由于这一失手延误了他向后退避的时间,他被一只牛角触中了,插在身子中部。虽则他的肌肉丰满、身子沉重,可是这个身体结实的人却像一个无能的傀儡一样在牛角尖上打转,一直到那有力的牲畜把头一摇,把他抛到几公尺以外;斗牛士砰的一声倒在沙上,四肢摊开,正像一只穿着丝绸和金绣的青蛙。

  “它把他杀死了!牛角刺中了肚子。”人们在看台上叫嚷。

  但是加拉尔陀在披风丛中,在跑来搭救他的人丛中站起来了。他微笑着;摸摸身体,然后耸了耸肩膀,向观众表示他并没有受伤。不过是跌了一跤,把腰上的缠腰带扯碎罢了。牛角只刺破了这坚韧的绸带。

  他转身拿起杀牛的武器。观众已经没有一个人愿意坐下来了,他们都预料到下一场战斗是恐怖和短促的。加拉尔陀凭着盲目的冲动向那野蛮的牲畜走去,仿佛他既然毫无损伤地从牛角上挣脱出来了,就不相信牛角的力量了;他决定杀死它,或者自己死。事情不容耽搁,也不容考虑。或者是牛死,或者是他死!在他看来,一切都变红了,似乎他的眼睛已经充血。他听到仿佛是从别一个世界里传来的遥远的群众的喊声,他们在恳求他镇静下来。

  他靠了留在他近旁的一片披风的帮助,只做了两次掠过,就突然用简直不能相信的速度,好像一个弹簧扳开了制动键似的,扑到雄牛身上,用他的赞赏者们所谓“闪电式”的一剑,刺到了刃根。他的胳膊伸进去伸得那么深,以至于从两个牛角中间摆脱的时候,一只角触到了他,把他抛了出来,使他摇晃了好几步;但是他还是站住了,那雄牛疯狂地奔跑了一阵以后,在斗场的对面倒下了,曲着小腿支撑着,头贴在沙上,一直支撑到一个刺小脑手①走过来给它最后的一剑。

  ①刺小脑手:拿着一种特别的短剑的人,他用这短剑刺进半死半活的雄牛的小脑,使雄牛立刻死去,少受些苦痛。——世译本

  观众似乎乐而忘形了。美妙透顶的斗牛!观众都激动极了。加拉尔陀的确没有骗他们的钱:他连本带利地偿付了入场券的券价。这使得斗牛迷们在他们的咖啡店里的夜会上有足够三天的聊天资料了。多么大胆!多么野蛮!……最热心替他捧场的那些人向四面八方看,怀着挑战的狂热找寻任何跟他们意见不合的人。

  “他是全世界最优秀的屠牛手……要是谁敢不承认这一点,有我在这儿,马上对付他。”

  斗牛的后半场差不多不能够引人注意。在加拉尔陀的壮举之后,一切都似乎索然无味、黯淡失色了。

  当最后一条雄牛倒在沙上的时候,孩子们、下等社会的斗牛迷、斗牛艺术的学徒,一窝蜂似地闯进了斗场。他们围住了加拉尔陀,跟他一起从场长席走向出口。他们簇拥着他,谁都渴望握握他的手,或者碰碰他的服装,终于,最热心替他捧场的那些人,不管国家和旁的短枪手怎么推打,还是抱住了大师的小腿,把他抬上肩头,抬着他穿过了斗场和过道,一直抬到斗牛场外。

  加拉尔陀脱下斗牛士帽,向在他经过的时候对他欢呼的一群群人致敬。他拿那华丽的披风裹住身子,挺直身子,一动不动,仿佛一尊天神,让自己在科尔多瓦毡帽和马德里便帽的洪流上面被人抬着走,从这股洪流里响出热情的喝彩。

  当他坐上马车,经过阿尔卡拉街,受到那些没有到场看斗牛、但是已经听说他的大成功的群众欢呼致敬的时候,他那激动得苍白流汗的脸上,泛起骄傲和满意自己那么有力的微笑,显得容光焕发。

  国家还在担心他的大师被牛触到和那可怕的一跌,问他是不是还痛,是不是需要把鲁依兹医师叫来。

  “没有什么,那不过是抚摩了一下……能够杀死我的雄牛还不曾出世呢。”

  但是在他的骄傲之中,似乎回忆起他以前的弱点,他看出在国家的眼睛里闪着讽刺的眼光,就补充说:

  “我在走进斗场以前的那些预感……很有些像女人们的幻想。您并不错,赛白斯蒂安。您是怎么说的?……‘上帝或者大自然’,是这么说的。上帝或者大自然都不会关心斗牛之类的事情的。个个人都要依靠自己的技巧或是胆量尽量拯救自己,天或是地的保佑是没有的……您是有才能的,赛白斯蒂安,您早该学习一种行业啦。”

  在他由于胜利而感到乐观的情绪中,他仿佛把短枪手当作一个哲人,忘掉在别的时候自己常常用嘲笑来对待他的复杂理论了。

  回到住所里的时候,他在大厅里发现许多崇拜他的人,他们都等着想拥抱他一下。他的斗牛的事迹,从他们的夸张的言语中听起来,似乎是另外一件事情了;即使从斗牛场到旅馆里这么短短的时间之中,他们的谈话已经把事实夸大了,歪曲了。

  在楼上,他看到他的房间里挤满了朋友;用“你”称呼他的绅士们,模仿庄稼汉、牧童和牲畜饲养人之类的谈话风格,亲热地拍拍他的肩膀,对他说:

  “你干得妙……的确是头等!”

  加拉尔陀摆脱了热情的接待,和伤疤脸一起走到过道里。

  “去打一个电报给家里。您已经知道怎么说法:‘一切如常’。”

  伤疤脸推辞了,他想帮助大师换服装。电报可以派个旅馆仆役去打。

  “不;必须您亲自去。我会等着的。您还得打另外一个电报。您已经知道这是打给谁的,给那位太太,堂娜索尔……也是:‘一切如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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