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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唔!它跟你有什么关系呢,无赖汉?别去惹那可怜的国家吧。他最好还是学习做个更好的短枪①手吧。至于你,你应当关心的只是多杀几条雄牛,杀得跟向来一样的漂亮……今天下午预料有一次大激动呢!有人对我说,那几条雄牛……”

  ①短枪:在斗牛的前半场一对对使用的枪;杆子有两尺多长,装饰着纸做的绉边带子,头是铁做的,一插进内里就不会落下来。短枪应该一对对插得均匀对称,适当的数目是三对。——世译本、英译本

  但是当他讲到这儿,那位亲眼看到挑选雄牛、特地赶来报告消息的青年人,打断了医师的话,谈起那条葡萄酒色的雄牛使他赏心悦目,他预料它会有最精彩的表演。这两个人互相行礼后,一起呆坐在房间里,沉默了好久,接着面对面站起来。这是一种叫人发窘的场合,加拉尔陀觉得有介绍一下的必要了。但是,这位用“你”字来称呼他的朋友究竟叫什么名字呀?……他搔搔头皮,带着思索的神色蹙起眉毛;可是他的犹豫并不长久。

  “听我说:你叫什么名字呀?请原谅我……你要明白,我有那么多朋友呀!”

  那青年微微一笑,掩过觉察自已被大师忘掉了的伤感,就说出了自己的名字。加拉尔陀一听到这个名字,觉得过去的一切突然记起来了,为了补救自己的健忘,就在名字后边加上:“毕尔巴鄂的有钱的矿坑老板”。然后他介绍了“著名的医师鲁依兹”。共同的癖好把这两个人结合起来,于是他们一见如故,开始谈起下午的雄牛来了。

  “两位都请坐,’加拉尔陀说,指着房间尽头的沙发。“你们坐在那儿就不会碍事。聊聊天,别应酬我。我要穿衣服了。好在这儿全是男人……”他脱掉了衣服,只剩下贴身内衣。

  他坐在寝室和小客厅之间的穹顶下面的椅子上,听凭伤疤脸替他安排,伤疤脸打开了一个俄国皮袋,拿出简直是女人用的梳妆匣,替主人梳妆。

  他虽则早已仔细刮过胡须,伤疤脸还是替他的脸颊涂上肥皂,使出日常操作练成的熟练技巧刮起脸来。加拉尔陀洗过脸以后,又回到原位上。仆人在他的头发上洒了发油和香水,在前额和鬓角上梳成鬈发;然后开始梳理那职业的标记,那神圣的小辫子。

  他小心翼翼地打着抱在主人后脑勺上的辫子,打好以后,用两支发夹把它夹在头顶上,等以后再做最后的修饰。这时候必须在脚上忙了,他脱掉了斗牛士的短袜,让他身上只剩毛织紧身衣和绸衬裤。

  加拉尔陀的坚强的肌肉在这些衣着底下高高隆起。大腿上的一个小洼说明这是一个被牛角一挑把肉撕掉的伤处。棕色的胳膊上露出几缕过去遭受打击留下来的白色伤痕。他的棕色的光滑的胸口上交叉着两条不规则的紫色线条,这也是流血事件的证据。在一个脚踝边的一块紫色的肌肉上,有一个圆圆的小窝,好像铸钱币用的模子。这整个战斗机器散发出一种又纯洁又健康的肌肉气息,其中混和着女人用的刺鼻的香水气味。

  伤疤脸胳膊上托着一抱棉花和白色的绷带,跪在主人脚边。

  “完全跟古代的格斗士①一样,”鲁依兹医师说,打断了他跟那毕尔巴鄂人的谈话。“你真像一个罗马人呢,胡安尼朵。”

  ①格斗士:古罗乌时代贵族常常通使壮健有力的奴隶相互格斗或是跟猛兽格斗,当做娱乐。

  “年龄关系呵,医师,”剑刺手略略带点伤感地回答。“我们都老了。当我同时跟雄牛和饥饿搏斗的时候,我是不需要这东西的。在舞披风的时候,我的脚像铁打的一样。”

  伤疤脸在主人的脚趾缝里塞进了小国棉花;接着把棉花铺成薄薄的一层包在脚掌和脚背上,然后,他拉出绷带,在脚上紧紧的裹成螺旋形,裹得就像古代的木乃伊①。为了使绷带固定不动,他拿起袖子上的带线的针,仔细而匀整地缝好了绷带的两端。

  ①古埃及用香料殓葬死人,使尸体不致腐烂。这种尸首叫做本乃伊。

  加拉尔陀用裹着绷带的脚顿顿地板,脚经过这柔软东西一裹紧,似乎更加结实。他觉得两脚裹上绷带就轻松有劲了。仆人替他穿上长袜子,一直拉到大腿中部,又厚实又有弹性,像是腿套;这是薄绸彩装底下,小腿上的唯一的保护物。

  “留心皱纹!伤疤脸,我不喜欢打皱的衣服。”他自己呢,站在近旁一面双叶镜子前面试照自己的身前身后,弯下身子把手抹过小腿,亲自弄平皱纹。

  在白袜子上,伤疤脸再套上一双玫瑰色的丝袜子,这才是他穿好斗牛士服装以后还是露在外面的一双。接着加拉尔陀从伤疤脸放在旅行箱上的几双便鞋里选出一双穿上了;所有的便鞋都相当新,鞋底雪白。

  这以后才算正式开始穿衣服。仆人捏着裤腰,递给他一条斗牛穿的烟草色的绸短裤,沿着缝线缀着厚厚的金色的绣花。加拉尔陀拿来穿上,让短裤脚管上拖着金穗子的粗带子往下挂。这副带子名叫“男子汉”,在膝头底下扎紧裤脚管,使得小腿压缩,给它增加点人为的力气。

  加拉尔陀一面鼓起小腿的肌肉,一面吩咐仆人尽量扎紧。这确实是最重要的一件事,因为斗牛士的“男子汉”必须扎得紧紧的。伤疤脸就用熟练的速度,把带子扎好,塞在裤脚管里面,只让小穗子拖在外边。

  大师接着穿上了仆人递给他的扑打手穿的上等细麻纱衬衫,衬衫的平滑透明的胸部镶着绉边,好像女人穿的衣着一样雅致整洁。伤疤脸把衬衫扣好以后,给他打了长领结,像一条红线通过胸部正中一直挂到腰带上。现在只留下一件最繁难的工作:扎缠腰带;这是一条四公尺多长的绸带子,似乎有整个房间那么长。这一件工作伤疤脸由于长期的经验做得和别的工作同样熟练。

  剑刺手把带子的一端缚在自己腰上,走到房间尽头两个朋友旁边站着。

  “您准备好:小心点儿,”他对仆人说。“扎得好些。”

  他一面慢慢地旋转身子,一面逐渐向递剑手移近,这时候递剑手就拉住绸带子,有规则地把绸带子缠在他的腰上,这么一来,腰部就显得更优美了。伤疤脸用迅速的动作改变缠腰带的位置。有几转,绸带子折叠起来缠着,有几转,又完全是摊平的,时时刻刻适应着屠牛手的腰,平平滑滑仿佛是一个整片,既没有皱纹,也没有不平整的地方。在这样旋转身子的时候,对于服饰喜欢评头品足、吹毛求疵的加拉尔陀,有好几次停止前进,退回几步来改正:

  “不行,”他不高兴地说。“呸!该死的!……小心点儿呀,伤疤脸!”

  停顿了好多次以后,加拉尔陀完成了最后一转,整条腰带已经缠在他的腰上了。机灵的仆人把主人通身的衣服缝呀别呀,使它们成为一个整体。斗牛士脱掉它们的时候必须别人帮忙,用剪刀剪。他回到旅馆以前,是连一件衣服都脱不下来的,除非那雄牛在斗牛场的观众面前替他剥下一部分,然后到医院里去,再给他全部脱掉。

  加拉尔陀再坐下来,伤疤脸又抓住小辫子,解掉了发夹,添上“摩那”,这上边有一簇像帽饰似的黑绸结,使人想起早年的斗牛士所用的“雷迭西拉”①。

  ①雷迭西拉:早年西班牙的一种网状头饰。——英译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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