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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四


  当然,这个成绩的取得,是付出了不小的代价的,所幸的是,在频繁的流浪生活中,她善于自持,不卑不亢,没有堕入小丑的境地。这证明她立身处世很有分寸,而在破落的小地主圈子里,为了吃口安闲饭,很少有人不卖乖现丑,借以博得比较富裕的同类的欢心。她精明、机灵、谨慎。不随便说话,不道东家长西家短,总之,她举止端庄,处处表现出她不是寄食者,而是跟主人平起平坐的客人。在这方面,米尚卡给她帮了不少忙。他是个温和、感情丰富、逗人喜欢的男孩。他无论到哪里,主人们不但不嫌弃他,而且往往劝他母亲把他留下来,多住一些时候。但是,马丽亚·马辽夫娜最担心她的儿子变成庸碌无为的寄食者,加上她早为两个孩子立下一套特别的计划,因此,不管人家怎样劝说她,她都不肯屈从。

  “不不,这怎么行呢!”她总是这样谢绝说,“他会让您讨厌的,再说,孩子也不应当离开母亲。”

  于是,她便回家去小住一个时候,或者按次转到另一家邻里家里去。

  我再说一遍:左洛杜沁娜善于在任何情况下保卫自己的名声,决不让人家奚落她,而在我们那野蛮、粗暴成风的穷乡僻壤地方,穷人是常常遭人奚落的。只是有一次,贵族长斯特隆尼柯夫竟对她开了一个低级的玩笑。现在我们就来看看那是在什么情况下发生的吧。

  七月四日是斯特隆尼柯夫的命名日,贵族长的府邸里举行午宴。来宾不下五十人,左洛杜沁娜也是其中的一个。午宴临近结束时,开始上甜品,还有当年刚上市的樱桃香按酒。上了一盘草莓,大约有一百五十来颁,因此每个客人只取了一两颗,品尝品尝。可是马丽亚·马辽夫娜没注意到这个,轮到她时,她整整取了一撮,而且还要再取一撮。不用说,斯特隆尼柯夫忍不住了。

  “我知道,马丽亚·马辽夫娜,你不是为自己,是想带给孩子们吃吃,才取了这么多草莓,”他说,“这样吧,回头散席后,我吩咐底下人拣一盒子草莓,送到你家里去。至于你刚才取去的那些,请你放四盘子里去吧。”

  马丽亚·马辽夫娜弄得很狼狈,但她是个明理的人,知道自己做错了事,便毫不辩解地把自己取来的草莓放回盘子里。回家后,她第一件事便是向家人追问,斯特隆尼柯夫是否送来了他许下的一盒草莓,得到肯定的答复后,她吩咐家人拿来她看看。

  唉!小盒子里倒是装满了樱桃……可是,全是些湿漉漉的、发白的、从去年的樱桃酒里剔出来的!

  当然,左洛杜沁娜这一次只得吞声忍气,但她与其说是为自己,不如说是为孩子们感到莫大的耻辱。直得赞许的是,从此以后她再也没有进过贵族长府邸的门槛。

  马丽亚·马辽夫娜终于跨出了带有决定意义的一步。两个孩子眼看就是十一岁,穷乡僻壤在儿子的学业方面所能提供给她的条件已经利用殆尽。不得不认真考虑让孩子们继续求学的问题。自然,她的目光首先投向莫斯科。不知是她自己想出的主意,还是她父亲指点了她,一天早上,她给双生子穿上新衣服,带着他们上“乐园”去了。

  “你们当心点,要多吻几次伯爵夫人的手!”她在途中叮嘱孩子们。

  “乐园”的领主,安德烈·符拉季米罗维奇·库兹明一彼列库罗夫伯爵冬季里通常住在莫斯科他的府邸里,夏天他带着他那位当过女伶的法国太太谢丽娜·阿尔希波夫娜·布里米什到“乐园”来避暑。他们生活阔绰,无儿无女,时常在领地里招待莫斯科的朋友们,可是与乡邻们却不相往来。那时候,有一些老户人家的子弟,他们心力交瘁却又自命不凡,表面上,他们和同辈们维持着平等的关系,实际上,他们卑躬屈节,摇尾乞怜,不惜拿自己的生命换取达官显贵们的支撑。伯爵就是这些人当中的一个。他经历了文雅而富裕的白痴们经历过的一切磨练。他生于巴黎,在牛津大学念过书,一度在驻柏林大使馆里当过attache①,不久离开公职,最后迁居于莫斯科。在莫斯科,他冒充英国通,并且要写一篇以《时间之流的长河》为题的文章,每晚临睡之前写上一两行。他的外表很不雅观:走起路来,不弯腿,只挺胸,直来直往;细长的颈脖自命不凡地顶着一颗大而无当的脑袋;枣红骏马式的马脸上布满了桔色的斑点。他根本不过问庄地的营生,对农事一窍不通,他把全部管理工作交给村长和总管,由他们全权处理,只要他们能分毫不爽地执行谢丽娜·阿尔希波夫娜的任何吩咐就行。

  ①法语:使馆随员。

  左洛杜沁娜的谋划一向是成功的,这一次她也很走运。她到达“乐园”的当儿,正赶上伯爵夫妇在家里感到非常孤寂的时候。可是,伯爵听说来访的“客人”是一个什么左洛杜沁的未亡人,而且又是那位出了名的马丽亚·马辽夫娜,不禁怒火冲心,正待发作,幸亏谢丽娜·阿尔希波夫娜这时心绪良好,她吩咐请客人进来。

  马丽亚·马辽夫娜牵着两个孩子,走进伯爵豪华的客厅,她的新印花布衣裳一路上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米尚卡见到谢丽娜·’阿尔希波夫娜,立即跑过去吻她的手;可是米桑卡面孔红得象只大虾,紧紧揪住母亲的衣裙,带着一副挑衅般的固执神情四处张望那些从未见过的摆设。

  “快去,好乖乖,快去!”母亲鼓励他,“去吻伯爵夫人的手。”

  “我不去!”米桑卡固执地说,把脸藏到母亲的衣服的褶襞里。

  “别勉强他吧!”谢丽娜·阿尔希波夫娜替米桑卡说情,“您的这个孩子是个野人,还不习惯礼仪。等我们混熟一点儿,他自己就会看出,我身上没有什么可怕的地方。可是,您的这个孩子多么可爱啊!”她端详着米尚卡,补充道:“看看都叫人高兴!他叫什么名字?”

  “他叫米哈依尔,夫人!”

  “多漂亮的名字。Michel!您会喜欢我吗?”

  “我现在就喜欢您,夫人!”

  “噢,您瞧。您喜欢我,我也喜欢您,您是个可爱的好孩子。我相信,我们一定能处得很好的。”

  总之,米尚卡立刻征服了这善良的法国女子的心,而米桑卡却因为缺乏教养一上来便失去了接近她的机会。

  马丽亚·马辽夫娜对伯爵夫妇说,孩子们听了许多关于“乐园”和它的美景的传说,老是要母亲领他们来看看二位大人是怎样生活的,她实在没法推却,便带他们来了。这个表白显然使谢丽娜·阿尔希波夫娜非常高兴,她自愿带领客人们去参观小花园、大花园、温室。

  “我希望在参观以前,您能同我们一起用早饭,”她亲热地补充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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