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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七


  “早没有啦!我哪有什么钱!”她谦恭地说,“以前有过一点儿,买地全用掉了!”

  “你有代役金收入;你可以零零星星地交给我嘛。谁都是从小笔开始搞起来的。”

  “我有什么代役金!全欠着不缴。账簿上记的净是欠款,你去算算吧!不成,你说的我办不到……”

  “随你的便吧!我并不需要你的钱。”

  谈话变得极其谨慎。母亲生怕二舅一气而去。幸好这时前室里传来一阵响声,使这不愉快的场面得以结束。

  求婚人来了。

  他是一个身材高大而形体相当难看的男人。他穿着军服,扣得严严实实的高领子上佩带着银领章,当胸闪耀着一排白亮亮的铜纽扣;背后拖着短后襟。求婚人谈不上漂亮。虽然他的确是边查省繁衍甚广的世代望族斯特利任雷家的子孙,但还是不如当他是个新入伍的大兵更为恰当。斯特列科夫说斯特利任雷四十岁,可是根据外表判断,足有五十五。他有一张粗糙的、大兵式的、老人型的脸;头上戴着假发(他把自己残存的头发从后脑和两鬓拢上去贴在假发上);湿润的细小眼睛底下搭拉着两团肥肉,象两只小口袋;高颧骨和肉疙瘩鼻子上青筋累累,说明他患着老年人常有的静脉扩张症;刮得光光的下巴底下长着一个不大的气瘰脖子。总之,他给母亲的印象对他是很不利的。她立刻想到:他太老,而且恐怕还是个酒鬼。

  “我是费朵尔·普拉托尼奇·斯特利任雷!”他把皮靴上的马刺碰得咔嚓一声响,站在母亲面前,自我介绍说。

  “非常欢迎,费朵尔·普拉托尼奇!这是我先生,这是家弟。”

  “我跟令弟早认识了……”

  男人们互相握手。客人和女主人并排坐在沙发上。

  “我们好象在尼古拉·亚夫连尼教堂见过几面,”母亲殷勤地打开话题。

  “我住的地方离这个教堂挺近,所以,不瞒您说,逢年过节我总到那里去做弥撒。”

  “那里的主教讲道讲得多好啊!哦,讲得多好啊!”

  “怎么对您说呢,夫人,……我不喜欢那些说教……什么‘你们要爱’呀,‘你们要牢记’呀——他不讲谁也知道!有时候他还随心所欲,乱扯一气!”

  “我倒好象没注意到……”

  “前两天他竟讲起什么受贿人来……胡说八道,不堪入耳!全是无稽之谈。难道当局会放着贪赃枉法的人不管吗!”

  “唔,各种各样的人都有。”

  “我不想和您争辩,夫人。瓦西里·波尔菲雷奇,您说呢?”

  “只有上帝没有罪过,”父亲谦逊地回答。

  “这才是一条神圣的真理!只有上帝没有罪!神甫比别人更需要懂得这一点,不要去开大炮轰麻雀①。”

  ①意为说空话。

  “您近来怎样?公事顺心吗?”二舅插嘴说。

  “谢天谢地!我还看不出上司有什么不满意我的地方,身为下属,单是这一点就极为可贵。”

  “这太可贵啦!单是这一点的确就太可贵啦!”母亲大为感动地说。“我儿子从彼得堡来信说:‘慈母大人,上司对男甚为眷爱,故而男对前程至为乐观!’”

  “正是这样,夫人。不过,容我报告您,我这差事可没啥意思。不是面粉,就是惨子,再不就是豌豆,夫人……”

  “没关系,豌豆有什么关系……要看看质量怎样,价钱怎样,”二舅头头是道地说。

  “说得对,先生!不过反正……我算够了,忙够了。要是复活节前能晋级,以后也许去干干别的事情。钱我有,经验也……”

  “这话不错;可以找旁的事干。有钱什么营生不好干。将本求利嘛。比方说,地产……要是用自己的名义买田置地不方便,可以想旁的办法嘛……喏,用太太的名义……”

  “我是个鳏夫,夫人。我从前有过保护天使,可是飞走啦!”

  “这怎么成!总不能孤身一人过一辈子。也许上帝会再赐给您一个机缘!”

  “要是上帝赐给……为什么不赐给呢!我决不会放弃机缘!”

  “老话说,讨饭坐监,不由自选。套用一下,也可以说,天定良缘,不由自选!”二舅说了句俏皮话。

  大家笑了。

  “经营地产,我告诉您,是桩有利可图的营生!”母亲继续怂恿道。“赚个一分五到二分的利息,不费什么力气。跟把钱存在当铺里一样稳当。”

  谈话拨动了母亲敏感的心弦,她用谄媚的眼光望着求婚人。但是这时,姐姐非常不合时宜地来到客厅。

  她轻盈地一蹦一跳地走进来,装做什么也不知道。好象这辉煌的灯火,这香烛的芬芳,每日都是如此的。因此,当她发现有个陌生人在场而从胸膛里发出一声惊叫时,也就很自然了。

  “呀!”

  “来,来,好女儿!”母亲鼓励她,“这儿坐的全是好人,不会吃掉你的!这是费朵尔·普拉托尼奇!这是小女,请多多关照!”

  “不敢当,不敢当!我还要请大小姐不要见外呢!”斯特利任雷咔嚓一声并拢马刺,殷勤地回答。

  “我,麦歇,在尼古拉·亚夫连尼教堂看见过您!”姐姐嗲声嗲气地说。

  “在尼古拉·亚夫连尼教堂吗,小姐?您看见过我吗,小姐?’求婚人故作惊异状,殷勤地嘻嘻笑着。

  “对啦,您记得吧,那次神甫布道,讲过什么……受贿人来着……爸爸!‘受贿人’是什么意思呀?”

  “受贿人嘛,就是那些存心要剥掉活人和死人的皮的人,”父亲直截了当地解释,“比如象犹大。”

  听到这个解释,母亲变了脸色;求婚人瞪着眼珠,鼻子上的静脉扩张症显得越发清晰;二舅咬着牙轻轻地嘟囔道:“牛头不对马嘴!”

  “娜齐卡,你何必……”母亲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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