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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二


  然而,尽管天天在外面交际应酬,花了许多钱给姐姐添制服装,但是她的婚事却始终没有眉目。

  “没结婚的男人也不知都跑到哪儿去啦!”母亲满腹牢骚。“大家说:莫斯科有的是没结婚的男人!没结婚的男人在莫斯科有的是!可是实地看看,一个也没有——不过如此。钱白扔到无底洞里去了;到商店去买这买那,把马都跑垮了。要能找到一个也好呀!”

  不过,母亲这时已经领悟到,在莫斯科不能光靠出门应酬的办法去找女婿,还有另外一些虽不太光彩却可靠得多的路子可走。不久,她也踏上了这些新的途径。但这一点我想在下一章再详细介绍给读者。

  母亲借口住所狭小,不肯举办晚会。不错,在这个“家里人”尚且只能勉强安身的小寓所里,如果看到舞伴们双双起舞,那的确会令人感到奇怪。不过有一次,母亲还是慷慨解囊,来了一个所谓大宴宾客。这一年冬天,我们偶然租到一套住房,有一间相当宽敞的客厅,二舅利用这个机会,竭力怂恿母亲让女儿痛快玩玩。他们计划开个舞会。二舅把他家里的家具借给我们,又租了食具,请了一位名叫加利赫牟梭夫的名厨师,买了糖果、水果,发了请帖。舞会开得好极了。整整来了四位高级文官,就让他们四人成局,打起牌来(据说,他们经常象这样四人一伙到各家去参加舞会);二舅约来一群年青人。婆娑起舞的男子中甚至有两位近卫军官,母亲始终没有打听出他们是什么人。大家高高兴兴地一直玩到第二天凌晨五点钟,后来过了很久很久还念念不忘这次舞会,把它当作我家的盛事之一。

  礼拜天和节日也给我们的家庭生活带来某些变化。在这样的日子里,母亲带着姐姐上教堂做弥撤,在大节日的前夕还去做通宵祈祷,而且一定选一个莫斯科香火最盛的教堂。

  当时香火最盛的教堂有三个:老沃兹涅谢尼耶教堂,尼古拉·亚夫连尼教堂和乌斯边尼耶一纳一莫吉尔查赫教堂。第一个教堂最能吸引教徒的地方,是那里有一位穿戴华丽的大司祭;做通宵祈祷时,他端着香炉,沿着教堂西侧,一边走一边呼叫着为自己清道:Place,mesdames①!听到这样的呼声,太太们立即给他闪出一条路,闺秀们则佩服得目瞪口呆。狡黠的大司祭靠这句并不精彩的法国话为自己开拓了前程,给他所主持的寺院增添了光彩。这个教堂经常挤满了人群,可是这位八面玲珑的住持还常常应大户人家的邀请,穿着绸缎法衣去为他们举行各种圣礼。尼古拉·亚夫连尼教堂的住持是一位以善于布道闻名的大司祭。据说,在布道方面他可以与总主教菲拉列特②媲美;菲拉列特因此嫉妒他,甚至因为他是个鳏夫而力促他削发为僧。后来他果然转到僧侣界,很快地通过各级教阶,当了边远地区一个教区的主教。至于乌斯边尼耶一纳一莫吉尔查赫教堂,它是以自己的唱诗班出名的。我还记得,那里每逢节日便由罗文斯基农奴唱诗班唱赞美诗。

  ①法语:请让路,女士们。

  ②菲拉列特(1782—1867),莫斯科总主教;狂暴的反动分子,曾写过大量宗教论文、布道文、训戒、教义问答;以善于布道闻名于反动人士中。

  上教堂的首要目的仍然是想解决婚姻大事。姐诅穿着贵重的貂皮大衣,披着黑貂皮斗篷。我现在还记得,大衣是淡紫色的缎面。

  上教堂做弥撒也是一种考验,因为它是在大白天举行的。姐姐只能淡淡的描一描眉毛,而且在去教堂时,比平素更加用心地拧自己的面颊。她们庄重地站在教堂里,到一定的时候从容不迫地跪下去,专心致志地祈祷。好象全莫斯科都在望着她们似的。

  不消说,祈祷完毕,她们便和熟人寒暄、聊天。

  “嗨,他今夭讲道讲得多好!再讲一点儿——我就要放声大哭了!”一个地方的声音在说。

  “这是怎么的?他怎么说的?‘上帝无时无刻不与我们同在!’啊,多么神圣的真理!”另一个地方有人说。

  “Ma chere①,您看见站在右边唱诗班席位旁的那个骠骑兵没有?”闺秀们窃窃私语,“他是个近卫军军官。打彼得堡来的,捷列普涅夫—奥波兑公爵。有一万二千名农奴,ma chere!—一万一二哪!”

  ①法语:我的亲爱的。

  “Joli①!”

  ①法语:好啊!

  “而且全在土拉、奥尔洛夫、库尔斯克三个省里!都是出粮食的好地方……”

  “要是……”母亲听到这段对话,怜爱地瞧瞧她的爱女,小声对她说。

  人们开始散去,有时要半个小时才走完。母亲坐上车后,责备姐姐道:

  “纳简卡,你也太呆板了!那个将军老盯你……他叫什么名字来着?你哪怕用一只眼瞟瞟他也好呀。”

  “得了!我去瞟……一个老头子!”

  “老头子也行嘛!没结婚的男人并不太多,屈指可数呀。别老是挑肥拣瘦,总不能拖累娘一辈子呀。”

  “老头子,我不嫁!”

  “不嫁就当一辈子老姑娘。你知道嫁给老头子有什么好处吗?嫁个年轻的,他一会儿出去应酬,一会儿上俱乐部,一会儿去找吉卜赛女人,花天酒地。老头子呢,他总是呆在家里陪你,不要命地爱你!穿的,戴的……为了年青的妻子,他可以牺牲世界上的一切!”

  “象我爸爸一样,比方说……”

  “提爸爸干吗!爸爸是爸爸。人家对她讲真话,她却什么爸爸爸爸的……”

  等等。

  回到家里,她们装着若无其事地过了一阵,可是喝茶的时候(每逢节日,做完弥撒总是要喝茶的),她们又闹扯起来。父亲虽说被家规压垮了,但这时也实在忍无可忍。

  “你们的舌头怎么不烂掉!”他吼叫道。“从早到晚,净说些不三不四的下流话!”

  听到这样的责备,姐姐哗的一声从桌旁站起来,索性坐到窗边去看那些在节日里掉了魂似的走东家串西家的年青男子。倚窗眺望成了她的癖好,她喜欢看上好几个小时。

  “外头有什么好看的?找男人吗?”父亲尖刻地说;他之所以不喜欢大女儿,正是因为母亲太宠爱她。

  “我偏要看!关您什么事!”姐姐回嘴道。

  “她居然这样回答父亲!”

  “您不惹我,我也不会惹您!”

  “你,你……”

  “您少管些闲事!……”

  “娜齐卡!菲尼塞①!”母亲插嘴说,她不愿这类争吵发生在“戴汪一列一让”②的时候。

  ①法语finissez的不准确的发音,意为:算了吧!

  ②法语devant les gens的不准确的发音;意为:“仆人在场”。

  礼拜日,谢肉节的最后一天,午夜十二点,莫斯科的欢乐嘎然而止。这天,统领府举行“folle journee”①;但是中等贵族因为很难有机会踏进公爵府邸,所以他们纷纷及早打听他们的熟人是否也将举行这样的folle journee。没有取得参加谢肉节最后一次狂欢会的机会的家庭,认为这是家门不幸。一家人只好整天孤单地呆在家中,在屋子里无所事事地踱来踱去,拿这样的想法来宽慰自己:这个礼拜天,其实就是四旬斋的开始,因为教堂里这一天就举行膜拜礼,诵读《主,生命的主宰》了。

  ①法语:“狂欢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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