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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〇


  “是这样吗?”母亲问父亲。“你说啊,先生!你的姐姐你应该记得,我可从来没见过她。”

  “不清楚!不清楚!”父亲嘟囔着,照例闪烁其词,不作确定的回答。不过,看来这个新出现的亲戚讲的话倒是符合事实的。

  “好吧。就算你是我们的外甥,那么,你来找我们有何贵干呢?莫非你的亲人还少么?单是婶婶姨姨就有一大堆!为什么你不去找他们?”

  “我妈临死的时候这样交代的……”

  “要是我们不收留你呢?”

  “您看着办吧,不过,我是决定第一个先投奔到您这儿的。”

  “决定!他决定!……呸,你这个混账东西!”母亲喝道,她气得浑身发抖,咬牙切齿,冲到费陀斯面前,“你得先问问舅爹、舅妈怎样决定……哼,他决定!给我滚出去,到女仆室去等着,让我想想,该怎样处置你!”

  费陀斯出去后,母亲在椅子上摇晃着身子,坐了好一阵,考虑着下一步怎么办。

  “不知该安顿他在哪儿睡觉,”她终于说道,“我想不出来!安顿在楼下,从前马具匠斯捷潘住的屋子里吧,那里从去年秋天①起就没生过炉子。嗯,你们领他到下人食堂去找瓦西丽莎吧。又不是什么大人物,夜里在条凳上睡睡就行了。他有皮袄,可以当被子盖,你们再拿一床旧毯子,一个旧枕头给他。他该不抽烟吧,上帝保佑!让他别想到抽烟!”

  ①俄国北部天气冷得早,十月左右便需生炉子取暖。

  仆人们执行了这道命令。

  这一夜母亲老放心不下。她接连几次叫醒睡在她卧室门旁地板上的值班丫环,差她到下人食堂去传达命令,要瓦西丽莎绝对不许费陀斯抽烟。

  “喂,费陀斯怎么样?睡了吗?”她问回来的丫环。

  “睡了,太太!”

  “没抽烟吗?”

  “瓦西丽莎说,他在台阶上拍过烟斗。”

  “果然!‘抽烟斗’!我是怎么吩咐的?”

  第二天早上,母亲刚醒来就问道:

  “他起来了吗?”

  “天没亮他就到晾谷棚打麦去了。

  这个消息使母亲的态度变得缓和了。“打麦去了——这就是说,他不想吃闲饭,”她脑子里一闪。接着,她吩咐把楼下那个房间烧暖和,摆一张床、一张桌子和一个凳子,让费陀斯住在那里。母亲决定从主人席上拨一份食物给他。

  “要是他做人象个样子,还要让他和我们一块儿吃饭呢!”

  这一天费陀斯和别的劳役制农奴们一样干了一整天的活儿。他是个很出色的打谷人,他拿着链你走在最前头,从容、均匀、平稳、准确、交叉地挥动链枷。天黑下来的时候,他被叫去见母亲。

  “你怎么想到去打麦子呢?”她亲切地问他。

  “总不能闲坐着呀!我一路上都在干活。走一天两天,停下来问有没有人家要雇人干活儿的。放牲口、割草、收庄稼,有啥活儿干啥活儿。在一个地方做个把礼拜的零工,主人家供我吃喝,给点面包我在路上吃,有时还给一个十戈比的银角子,这样我又可以空两、三天,赶五十来俄里的路。舅妈,我还能干别的活儿:编树皮鞋子,给小孩雕木头玩具,打猎,打野味。”

  “瞧你多能干!好,在我们家住下吧!我吩咐他们给你把楼下那个房间烧暖和了。住在那里,你会觉得又暖和又舒服。他们会从楼上给你送饭下去,以后我们也许能更亲近一点。你可别累坏了自己。别老是干活儿,也要歇口气。我听说,你会抽烟,是吗?”

  “会抽,舅妈!不过您别担心,买烟的钱我自己有!”

  费陀斯伸手到衣袋里掏出一把铜币和银币。

  “偶尔抽抽烟倒没关系,不过你可要留心,我的朋友,不要留下火种。好,去吧,基督保佑你!”

  从此,费陀斯便和一条叫特列左尔卡的狗儿一块住在楼下那个房间里。不知怎么一来,他很快就使这条狗同他混熟了。女仆们笑话他,说他同狗用一个盘子吃饭、喝汤,说他吻它的丑脸,教它用嘴叼东西,等等。

  “他那小房里烟草味儿特浓——呛得人喘不过气来,连特列左尔卡都直打喷嚏,”她们说,“左一滩屎右一泡尿的——没处下脚!”

  他对居住条件倒不在意,只是对饭食有些抱怨。

  “请你们告诉我舅妈,”他托付女仆们道,“多给我一点面包和菜汤就好了,我倒不是要吃好的。”

  说句公道话,他的要求受到重视。

  不久,他不知从哪儿弄来一支猎枪和一些别的猎具,并且给母亲打回来两对黑松鸡。

  “谢谢你,现在我们也有野味吃了!”母亲向他道谢,“我们自己吃一点,你也同我们一块儿吃一点。喂,来人啦!给厨子提一只松鸡去,叫他烧好了今天中饭吃,剩下的三只送到地窖里去……谢谢你,好朋友!”

  我们孩子们对费陀斯很感兴趣。我常常冒着受罚的危险,也不戴帽子,光穿一件短外衣,经过女仆室的台阶,跑到他住的房间去,但是我很久都不敢走进去。我把门推开一条缝儿,朝里面望几眼,又往回跑。可是有一次他拦住了我。

  “你到我这儿来,为什么光是瞧几眼,不进去?别怕,我又不吃人。”

  我站在他面前,非常不好意思,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干吗站着?进去吧!”他邀请我。“看,我给你做了一匹什么样的快马!你骑在这样的马上,跑一百里,它也不会累出汗来!”

  他让我看一只雕工粗糙的木马,木马的肚子下边挖了一个四方的窟窿,身子两边装了四根代替马腿的雕花小木柱。随后,他叫唤特列左尔卡,和它耍起把戏来。

  “找!”他把一块面包向屋角扔去,对狗喝道。

  特列左尔卡撒腿奔去,但是找到目的物后,它并不叼起来,只是象钉住了似地站着,并且举起一只腿来。

  “它这是在‘踞地作势’①,它能这样一动不动,站两个钟头。抓住,叼来!”他又吆喝道。

  ①猎户用语,是猎犬在发现猎物时所作的姿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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