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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三


  有人说:请看看儿童怎样无忧无虑、兴高采烈地嬉戏吧,——他们并以此作为童年幸福的前提。但是要知道,嬉戏实质上只能证明儿童对活动的要求,年轻的、没遭到摧残的器官的一种本能的要求。这纯粹是身体发育规律的现象,它对于儿童的未来命运没有丝毫影响,因而跟那些能使儿童的未来命运成为令人艳羡的命运的诸种因素,是毫不相干的。

  其次,您只要比较细心地看看在您面前活动的孩子们,便不难相信,并不是所有的孩子都在嬉戏,而且在任何情况下,并不是所有的孩子都玩得同样欢快。有的孩子玩得很起劲、很真诚,好象意识到玩耍是自己的权利。有的孩子玩得很畏缩,而且只是偷空玩玩,仿佛玩耍的可能性在他们只是一种类似恩典的东西。最后,有的孩子闷闷不乐地躲在一旁,远远地观望小朋友们做游戏,甚至在别人偶尔逼着他们去玩耍的时候,他们也玩得没精打采、笨脚笨手。此外,世界上还有许许多多被遗忘、被作践、生下来便被遗弃了的儿童。

  我知道,我从观察儿童生活中得出的结论,在许多人的眼里会觉得太残酷了。对于这一点,我的答复是:我所寻求的不是(决不是)宽慰人心的结论,而是真实情况。而且,为了说真话,我还要更进一步地肯定:在落到活人身上的所有命运中,落到儿童身上的命运是最为不幸的了。

  儿童压根儿不知道在他们身上做的种种试验是什么性质,——这就是儿童生活的总的情况。他们没有养成任何属于自己的东西,足以抗击各种戕害他们的禀赋的企图。他们将要遵循的轨道,已经被人随心所欲地铺设好了,而且往往是出于偶然的安排。

  不是所有的父母都一定是有经验、有头脑的;不是所有的教育家都有足够的洞察力,能体察出托付给他们培养的儿童的禀赋。在教育儿童的事业上,占优势的倒是一些混乱不堪的现象,只能戕害得天独厚的儿童的禀赋。但是,除了偶然发生的事件之外,迫害儿童的还有“常规”。常规是一定时间内的社会情绪的产物,它将自己沉重的手置于一切有生命力的东西身上。它制造着形形色色、大多是矫揉造作、只知满足于一时的观点和要求的大量生活公式。从这个角度上看,儿童是常规最容易得手的掳获物;常规可以为所欲为地、满有把握地控制这掳获物,使软蜡般的童心毫无抵抗地接受任何教育意图。

  请想想:当社会为混乱所驱策,不再相信知识的光辉力量而在愚昧中寻求生路的时候;当人的思想注定不起作用,而真知灼见又被那使生命作无谓牺牲的大量无益事物所取代的时候;当理想泯灭,而信仰和信念遭到绝对禁止的时候,历史不是屡次做过黑暗而残酷的时代的见证者吗?……有什么可以保证类似的时代将来不会再次出现呢?

  生活在这样的时代是很痛苦的,但是,已经踏上自觉活动的舞台的人们,却至少有一个优越之处,那就是:他们保留为斗争而赴死的权利。这个权利使他们不至于感到心灵空虚,使他们的心充分意识到,已经履行过的义务,不仅是对自己、也是对人类应尽的义务。

  后面这一种意识特别重要,因为它不仅是个优越之处,也是一种慰藉。对于有信念、有信仰的头脑来说,人类这个词决不是个可以疏远、可以漠然置之的概念,象只见眼前的“流弊”的人对这个概念所抱的态度那样。不,前者和后者之间,有一条斩不断的链条,它的每一个环节都具有一股通达关心人类的最高感情的传动力量。借助于这条链条,现在的斗争必然会在人类未来的命运赖以立足的远方得到呼应,并且在那里播下丰收的种子。不是所有的光芒都会在斗争的波折中消失,其中一部分光芒必将穿透黑暗,为以后的革新提供出击点。这个思想使真理的捍卫者们的心跳得更坚定,使建树功绩所必需的力量得到增强。因为这是一切功绩中真正的丰功伟绩,因为意识到勇敢而坚定地完成了这个功绩,便能真正地使被侮辱与被折磨的心得到慰藉。

  这一类的优越性,儿童是不可能有的。他们对于亲身参加生活建设的事是陌生的;他们盲目地服从偶然伸向他们的手的指示,并不知道这只手会把他们置于何地,会引导他们走向胜利还是走向灭亡?会使他们坚强到足以顶住无法避兔的怀疑的压力,还是使他们成为这种压力的牺牲品呢?甚至在吸收知识的时候(往往要付出艰苦努力的代价),他们也没有能力断定,这是真的知识,还是无用之物呢……

  象我上面说到的那样,儿童的实际的效用,直到如今仍然被理解为:它起着供各种教育试验的animae vilis①的作用。

  ①拉丁语:低级生物。

  先说父母吧。爸爸希望谢辽沙长大了做文官;妈妈坚持要他当武将。爸爸说,人的使命是审判和惩罚别人。妈妈确信,还有一个更崇高的使命,那就是抗击敌人,保卫祖国。

  “可是瞧着吧,他一上战场准给打死!”爸爸吓唬说。

  “放心吧,不会打死的:打起仗来我们替他请长假让他回家!”妈妈顶了回去。

  这些不高明的谈话——有时表面上也有点无关紧要的变化——不断地当着谢辽沙本人的面重复着,谢辽沙细心地谛听着,摇摆着,不知该站在哪一边。但是,他的父母是精明的。他们明白,只有得到谢辽沙本人的支持,他们才能坚持自己的主张。他们知道怎样取得这种支持。结果弄得谢辽沙虽然不甚了了,还是回答说:“唔,好爸爸!我真想做个检察官,象柯里亚叔叔那样!”或者:“唔,好妈妈!等我做了大将军,我的肩头上一定会象帕沙伯伯那样佩带满是杠杠的肩章,蓄他那样香喷喷的胡子!”这些天真的愿望肯定是由父母的影响产生的结果。

  “你看,他自己感觉到了自己的使命呢!”爸爸说。

  “哎,Serge,Serge①呀!你昨天是怎么说的!肩章什么的你忘了吗?”妈妈责备谢辽沙。

  ①法语:谢尔盖,即谢辽沙的正名。

  于是,为了争取谢辽沙,两方面向他施加压力。父亲方面的压力是不时赏他几家伙,说:

  “叫你知道我的厉害,军官!”

  母亲方面的压力在外表上要诱人得多。她额外给谢辽沙一些糖果和点心,说:

  “谢辽沙,你长大了当军官吗?”

  妈妈终于胜利了;谢辽沙穿着军官制服,幸福而扬扬自得地坐着自备的四轮轻便马车,由自备的快马拉着,奔驰在涅瓦大街上。

  但是,在我们这个盛行见风使舵的时代,原来的诱惑力很快便成了明日黄花。三、四年以后,谢辽沙开始考虑,倾向于认为还是爸爸的话对。

  是呀,在我们这个时代,人的真正的使命确是在于审判和惩办别人。大多数和谢辽沙年龄相若的人已经成功地弄到了这样的差事。米佳·波丹奇柯夫做了检察官的同僚;费佳·斯特里古诺夫做了地方法院的官吏;马卡尔·波鲁亭甚至快要升副省长了。可是他谢辽沙还是个小尉官。他不能怨自己官运不佳,也不能怪上司冷落他,但是在他选择的宦途上,总有一点什么东西使他的官运不能尽如人意。国外敌人一直没有动静,即将开战的传闻并不确实,因而看不见立功扬名的机会。再说,功名固然好,但是万一给打死了呢了

  “Ah,sacrrrrebleu!”①

  ①法语:啊,真见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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