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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八


  “对啊,死因就是发生在我们这些无薪医局员身上的半永久性过劳,但近畿医大这次的事件也太悲惨了,他在大学医院负责看护一位手术后情况不甚理想的病人,连续熬夜三天,第二天又去位于堺(在大阪南方的工商业城市)的T医院值大夜班。这也是三十岁出头却仍然在大学医院做无薪医局员的悲哀,如果不去打工,连房租也缴不起!再加上他打工的那家T医院有二百张病床,值班医生几乎都是各大学的实习生,只有这位近畿大学的无薪医局员领有医师的执照,所以,值班看诊的责任当然都落在他的头上。黎明时,送来了一位急救病人,在对急救病人的处置告一段落后,他自己就因为突发的心脏功能衰竭死了!而且,直到第二天早晨护士去值班室时,才发现他已经断了气。他躺在肮脏的值班用床上,累得筋疲力竭,像块破布一样地死了……”

  医局内寂静无声。每个人的眼中都清晰地浮现出一位无薪医局员因为白天的工作和晚上的打工累得精力耗尽、像块破布一样死去的悲惨景象,这难道是最重视人类生命尊严的医生应该有的下场吗?每位医局员都心如刀割,充满了一种无可名状的愤慨和矛盾。

  “T医院的做法更令人气愤。那家医院有二百张病床,值班的医生却没有一个是T医院的医生,完全靠各大学的实习生或是无薪医局员去那里打工来维持经营,T医院的院长怕这件事曝光,就联络近畿医大校长,虽然大家都知道大学无薪的医局员都得靠打工维生,但近畿医大怕这次的事在媒体上曝光后会被炒作,所以在台面下做了很多工作。最后解剖结果发现,他的死因是极度疲劳引起的急性心脏功能不全。由于无薪的医局员并没有登记在近畿医大的员工名单里,所以没有任何保障。对T医院来说,他也不过是晚上来打工的值班医生,于是只送了五千元的慰问金给家属。一条无薪医局员的命只值五千元,五千元哪……”

  医局员们再也无法压抑内心的愤怒。

  医院方面总是认为,院方提供了这些医局员在医局中学习的机会。但这些医局员上午必须和汹涌而入的病人潮奋战,外科的医局员还要在手术时当助手,每十天就得值一次夜班——如此辛勤的工作却一文不值!为了养活自己,他们只好去其他医院打工维生。无论白天的工作多辛苦,每周至少要去其他医院值两次夜班,赚取一晚三千元的打工费,一个月如果无法筹措出二万四千元,根本无法生活。

  “这个世界上竟然还有不付报酬的工作!三十岁过后,还要瞪大了眼睛四处寻找哪里有可以多赚个三、四百元的工作,看到自己这副窝囊样,真怀疑当初为什么要选择医生这个行业……”

  一位无薪医局员吐露出内心压抑已久的不满。

  “我们这些无薪医局员如果一直这么拚命,以后还会有更多牺牲者,上次关东医大的无薪医局员委员会调查发现,无薪医局员罹患肺结核的人数逐渐增加,怎么会有这种事呢?罹患肺结核的无薪医局员一边咳嗽,一边为病人看病,而且,无薪医局员连健保都没有,一直拖到实在不行了,才以‘学习病人’的名义住进医院接受治疗,真希望可以早日改变这种现状!”

  话题已经从近畿医大一位无薪医局员的过劳死,发展到对无薪医局员这种体制的不满,愈来愈多年轻医局员加入了这个话题。虽然在六十多位医局员中,有十八位是有薪助理,但他们也曾经历这种悲惨的生活,所以并没有加以阻止,几个人在距离无薪医局员们不远的一角,若无其事地聊着其他话题。但柳原没有参加任何一方的谈话,独自坐在靠窗的椅子上。

  坐在窗前,可以看到以前佐佐木庸平住院时的病房,只要一看到那间病房,柳原的一颗心就会被封锁在乌云密布的阴郁灰暗中。自从上回的官司后,柳原变得极度沉默寡言,除了工作上的事以外,几乎不和同事说话。刚才结束门诊时,他拒绝了同事一起喝咖啡的邀约,独自来到医院的庭院,站在树下思考。而且,最近他特别容易累,不仅是因为佐佐木庸平死亡的医疗纠纷官司带给他极大的精神压力,而且,最近每到傍晚,浑身就像发烧一样疲软无力。而每每门诊像今天一样忙不过来时,便更觉得极度疲劳。柳原倚在椅子上休息着,轻轻地咳了几下。

  “柳原兄,你还好吧。最近气色很差喔。”

  一位年轻医局员问道,那些无薪医生都担心地看着柳原。柳原立刻坐直了身体,推了推滑落的眼镜:“没事,我有点感冒,一直没好。”

  他一边咳嗽,一边解释着。刚才在谈论近畿医大无薪医生死讯的中河,带着挖苦和自嘲的口吻说:“是吗?不过,柳原兄你已经是有薪助理了,当然不需要像我们这些无薪医局员那么担心。”

  这时,医局的门被粗暴地打开了。

  “你们都在干吗?抄读会(从专业杂志上摘录优秀的文献资料,共同学习、讨论的进修聚会)就要开始了,桌子怎还么这么乱?我当医局长的时候,可没有这么邋遢!”

  佃目中无人地吼道。他两年前还是医局长,因为在教授选举时舍身为财前奔走,论功行赏升上了讲师一职。佃身后的医局长安西也因为教授选举时立下的功劳,从首席助理升上了医局长。虽然他们竭尽所能地迎合上司、拍马屁,但对年轻医局员却完全没有半点体谅。

  “今天早晨就告诉过你们下午三点开始要开抄读会,会议室被第二内科占用了,要在医局内举行会议。我再三吩咐你们要整理干净,可是你们却整天在聊些没用的东西!这里乱成这副样子,赶快整理,教授坐的位子得擦得一尘不染!”

  他扯着嗓子破口大骂,刚才加入无薪医局员问题讨论的一位年轻医局员反驳道:“我们才没有闲聊。”

  “那,你们到底在干什么?”

  “是我们的……”他面带怒容地说到一半,却被资深无薪医局员中河出面阻止了:“好了,别说了,赶快做抄读会的准备。”

  于是,众人纷纷整理起房间,一种不寻常的紧张气氛在那些默默清理桌上的茶杯和碗盘的年轻无薪医局员中蔓延开来。走廊上响起了脚步声,财前教授走了进来。全体医局员起身迎接,财前拉了拉白袍,坐在正面的椅子上,环视整个医局。房间里整理得一尘不染,除了出差参加学术会议的金井副教授和派赴兄弟医院的医局员以外,所有人都正襟危坐着。财前满足地确认了下属已严格执行自己的命令,便翻开放在桌上的外国文献。

  “今天,在讨论各自负责的学会杂志摘录以前,由我向大家介绍我最近从海外文献中发现的一篇价值很高的论文,论文的题目叫做《血型和胃癌》,论文发表人就是海德堡大学的比希纳教授。两年前,他曾经特别邀请我参加在海德堡举行的国际外科学会。”

  财前一边说着,一边注意到坐在U字形桌子左侧中间位置的柳原一脸疲劳,面色特别苍白。自从佐佐木庸平事件以来,财前经常觉得柳原在闪避自己,即使财前偶尔主动关心,柳原表面上表现得十分顺从,但内心却更加封闭,让财前觉得很不舒服。不能再这样下去,该对柳原采取某些措施了……

  财前目光锐利地看了柳原一眼,继续介绍桌上的海外文献数据,负责记录的人员立刻开始记录。

  “十二年前,亚德博士就已经指出,A型血的人罹患胃癌的机率比其他血型的人更高。当时,有许多报告讨论了这个现象,持肯定和否定意见的各占一半,但并没有最后的定论。从否定血型和胃癌有关的考察报告中,可以发现他们的统计方法有缺失,只要使用正确的统计方法,的确可以发现在胃癌病患中,A型血病患的比例较高。”

  “比较过去数十年的多份报告后发现,柏林市民的血型结构相当稳定,因此,以柏林市民为对象,将诊所中胃癌病患的血型分布进行比较后发现,A型所占的比例虽然比研究对象高,但在统计学上并没有出现足以对结果产生影响的差异。不过根据癌症发生的不同部位进行血型的分布比较后发现,贲门癌病患的血型分布虽然与研究对象之间并没有太大的差异,但胃体、前庭部癌症病患的血型以A型占多数,O型较少……”

  正介绍到这里时,电话突然响了。财前皱了皱眉头,毫不掩饰自己的不悦,担任记录的江川撑起高高瘦瘦的上半身,转向电话的方向,医局长安西抢先接了电话。

  “现在是抄读会的时间!”他不耐烦地说完,正想挂上电话,但他的声音立刻变了:“什么?是医学部长办公室打来的?是,噢,没有,没有!我们刚好在开抄读会。是,了解,我马上转告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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