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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四


  “彼此彼此,都没有好好招待你,请代我问候董事长。”

  财前一边说着,一边送武井到玄关。回到客厅时,他拿起桌上的礼金袋,撕开信封数了数,共十张一百美金的纸钞,总计一千美金,相当于三十六万日元(此为一九六零年时的汇率)

  佐佐木信平来到三楼外科病房三六零号房,站在挂着“谢绝探视”牌子的门前稍稍窥视一下房内的情况后,轻轻推开了门。

  “昨天的手术情况怎么样?”

  他压低嗓门问道,生怕吵醒病人,嫂嫂良江因为彻夜照顾病人,一脸瞧悴的样子。

  “刚刚才从恢复室回来,麻醉药效已经退了,常常发出痛苦的呻吟,但情况还算顺利。”

  “那太好了,本来想要早一点过来,但今天刚好是店里盘点的日子。”

  说完,信平走到兄长的枕边。可能是因为手术和全身麻醉所导致的疲劳还未完全消退,庸平面色苍白地躺着,双眼紧闭。信平一听到兄长住院的消息,第二天就立刻赶来探病,结果被主治医师找去,告诉他庸平得的其实并不是慢性胃炎而是要接受贲门癌手术。信平心想,由于是极早期的贲门癌,因此并不是性命攸关的大手术,为了避免引起病人的怀疑,他故意没有在手术当天出现。今天早上,嫂嫂打电话告诉他,庸平在说梦话时,说了两次“信平、金库账簿,信平、金库账簿”,所以希望他到医院来一下。因此,信平才会选在今天过来。

  信平抬眼望见枕边的架子上,封面已经磨损的金库账簿和算盘藏在报纸里。即使住院时,金库账簿和算盘也不离手,这很符合兄长一贯的作风,但连说梦话都会提到金库账簿,又是怎么回事?而且,这次只不过是住院三、四个星期,需要这么放不下心吗?信平着实觉得纳闷。

  突然,传来一阵痛苦的呻吟,庸平微微睁开眼。他的视线没有焦点,神情恍惚。

  “哥,我是信平,情况怎么样?”他立刻上前问候。

  “水,水……”

  庸平一直嚷着口渴。良江立刻将纱布蘸水后放在他的嘴唇上。庸平像婴儿吸奶般拚命吸着纱布上的水,但随即又立刻饥渴地叫着:“水,水……”

  良江又一次送上蘸水的纱布,但当庸平第三次要求时她却摇了摇头。

  “等一下,不可以一下子喝那么多。对了,你不是找信平吗?他来了。”

  庸平可能不记得自己曾经嚷着要找信平,一脸茫然。然后,才盯着信平的脸问:“生……生意怎么样?”他问的是信平从事的针织品生意,信平愣了一下。

  “今天刚好盘点,营业额有增长。”他安慰着兄长。

  “我的店明天……也要盘点。”庸平喃喃地说道。

  “哥,你生病的时候就不要再惦记生意的事了。带着算盘和账簿住院,连说梦话都会讲到账簿,你到底在做什么?如果有什么不放心的事,交给我来处理就好了。”

  庸平沉默了片刻:“账簿吗?账簿已经……没问题了……”

  然后,庸平又突然不说了,似乎心里在挂念什么,却拚命克制着不说出来。想到兄长前一天才动手术,身体还很虚弱,信平也就不再追问了。

  “无论如何,手术后要多休息,不要杞人忧天,好好养病最要紧。我等一下就回去了,有什么事的话,只要说一声,我随时都会过来。”

  庸平闭着眼点了点头。

  弟弟信平才走出病房,主治医师柳原便抱着病历走了进来。

  “医生,水,我还想喝水。”庸平向医生抱怨着。

  “不,现在还不能喝大量的水,只能濡湿嘴唇,请你再忍耐一下。”

  “但我喉咙就像有一把火在烧一样……”他仍然不肯放弃。

  “我帮你增加点滴的量,应该可以改善口渴的情况。”

  说着,柳原将体温计放在病患的腋下,又提起手腕测量脉搏。脉搏七十八次,体温三十七度七。然后又量了血压,最高血压一百四十,最低八十五,无任何异常。

  “我检查一下腹部的情况。”

  他压了压庸平包着腹带的下腹部,仔细进行触诊,腹部并没有胀气的现象。

  “体温、脉搏、血压和腹部都没有异常,术后情况良好。麻醉慢慢消退后会觉得伤口很痛,尽量别活动,忍耐一下。如果疼痛十分严重时,我们会帮你打止痛针,但尽可能不打比较好。”说完,他就在病历上写诊察记录。

  房门再次被推开了,第一内科里见副教授走了进来。

  “啊,是里见医生,谢谢你来看我们。”

  手术后已经过了整整一昼夜,操刀的财前教授从来不曾现身过,而年轻的主治医师总让良江心里备感不安。所以,一看到里见,良江马上露出抓到救命稻草一般的表情。

  “情况怎么样?”里见走到病床旁问道。

  庸平张开干涸的嘴唇,露出手术后的第一个笑容:“看来很顺利,现在只等伤口赶快愈合了。”

  然后,里见又转过头来问主治医师柳原:“手术后的诊察情况怎么样?”

  “手术时间很短,而且非常成功,术后情况十分理想。昨晚担心术后疼痛会影响睡眠,所以在点滴里加了吗啡。目前没有术后休克和出血现象,只有偶尔想吐的症状,脉搏、血压和体温都没有任何异常现象。”

  “太好了,腹部呢?”

  “腹部也没有鼓胀现象,让我松了一口气。”

  说完,他把病历递给里见,里见逐一仔细地检查了体温、脉搏、血压等记录事项,最后,看起了手术摘要。

  病名 胃贲门癌
  发生部位 贲门后壁
  形状 鲍尔曼Ⅲ型 二厘米X一.五厘米
  转移 无其他内脏转移、无淋巴腺转移、无腹水
  处置 胃全切除术(食道.空肠吻合)
  手术时间 二小时十分

  里见拨了拨垂落额头的头发,视线离开了手术数据:“从手术结果来看,并没有发现我之前担心的转移到肺部的情况,手术前做的断层摄影诊断结果如何?”

  里见想要了解财前在做断层摄影时,对自己所担心的肺部阴影的诊断。

  “那个……后来没有做断层摄影。”

  “什么?没做?”里见神色顿时一变。

  “对,那天上午财前教授有两个手术,根本没时间做断层摄影,所以就直接动手术了。癌症发生的部位及形状和财前教授在胃部X光片上看到的部位、形状完全相同,属于局部性的,并没有转移到其他器官。身为主治医师的我担任第一助手,亲眼证实了财前教授惊人的解读能力了,即使没有做断层摄影,也可以断定是局部性的贲门癌,至今我仍然感到钦佩不已。”

  柳原似乎已经完全忘记自己曾经和里见一样质疑财前的诊断。

  “而且,教授在手术时的精彩表现,比我之前所见识过的任何一场手术更加漂亮利落,这种手术竟然可以在二小时十分钟内完成,简直令人难以置信。”

  财前操刀的情形又浮现在柳原的眼前,即使在他说话时,仍然可以感受到他内心的异常激动。里见看着柳原说话时的怪异态度,心中为财前两次和他约定要在手术前做断层摄影却都满不在乎地毁约感到气愤不已。但既然手术已经成功了,手术后的恢复情况也很理想,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 * *

  后天就要出发了。财前把金井副教授、佃讲师和安西医局长三人找来教授室,三个人一起走了进来。

  “来,请坐。”他请他们坐在办公桌前的椅子上,自己靠坐在主管椅上。

  “今天终于把我出差的杂务都整理好了,但参加学会的准备工作却还没有完成,所以才找你们过来。首先,我在国际外科学会上准备发表的论文的德文译文,是由金井副教授指导研究生完成的。昨天我看了一下,总觉得不太满意,虽然没有译错的地方,但感觉太平淡,也太古板了。如果是在日本的学术研讨会上发表还没有问题,但换成是在国际学术研讨会的场合发表,就显得过于逊色了。金井,希望你赶快去改一下。”

  副教授金井似乎大感意外:“东医生前年参加维也纳的学术研讨会时的译文,也是由这位研究生译的,在准确度上无懈可击。这是医学的论文,只要准确就够了。况且,我们也没有多余的时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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