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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


  “岩田兄,坐在我前面的这位是我的女婿,浪速大学医院第一外科的副教授财前五郎,今后请您多加提拔。”

  又一正式恭敬地介绍完,这时岩田才“喔”了一声:“你就是财前副教授啊,你的大名我早听说过了,久仰久仰。对了,鹈饲老弟还好吧?”

  “鹈饲老弟?”财前下意识地又问了一遍。

  “对呀,鹈饲老弟,当医学部长的那位,他和我是同期,我们可是称兄道弟的好哥儿们!”

  财前五郎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

  “瞧,我说不可小看医师公会吧?连浪速大学的医学部长,在我们老大的嘴里都成了小老弟了。”

  听到又一这么讲,岩田忙说:“哪里,哪里,没他说的那么伟大,我们只是同学,一同在第一内科的研究室待过。不过,既然是同学,难免会觉得荣辱与共,这有时值得庆幸,有时也很恐怖。”

  “哦?值得庆幸,也很恐怖?”大阪医专出身的又一不太了解浪速大学的内幕,甚感兴趣地探出身子。

  岩田重吉啜了一小口酒后说道:“哈,这关系可微妙了。一所大学,不管它再如何标榜追求真理,没有钱就搞不出名堂,每次我们在大阪开学会的时候,鹈饲就会讲:‘光靠浪速大学的预算根本维持不了学院的运作,希望医师公会能在金钱上提供协助。’这时如果有校友正好是医师公会的干部,办起事来就容易多了。他可以马上召开理事会,把会费的一部分拨给你,不过,相对地,你收了人家的钱,人家就有权过问你医学院的事,像是教授的空缺、干部的推选等等。比方说,有一位教授想找接班人,不过他不想用浪速大学医学院出身的人,想找其他大学的副教授来接自己的位子,这个时候,我们就会拚命把自己搞不定的病患塞给那个教授,一下推说病房不够、开业医生检查不出来等理由,把他整得人仰马翻,无暇处理接班人的事。所以,有时候校友团结起来,搞反对运动,破坏力也是很恐怖的。”

  “嗯,校友会有这么大的力量啊?”又一怀疑地问。

  “我们海军同期有一个姓樱的,就是这样被搞垮的。总之,对现任教授而言,校友会是个不可轻忽的存在。事实上,鹈饲君竞选医学部长的时候,也是我们这票在医师公会当干部的老校友帮的忙。我们事先商量好,跑去向手里有票的教授游说,硬是把原先要给现任医院院长则内的票给抢了回来,让鹈饲坐上部长宝座。鹈饲做了部长后,能够毫无后顾之忧地推行新馆增建计划,也是因为有我们这批人做他的后盾,光靠政府的那一点预算能盖出什么东西?不够的部分,就由校友会里和财界人士交好的人去活动,以一个人捐一百万的方式募集而来。对财界大老来说,反正年龄到了,自己哪天要拜托大学医院照顾都不晓得,更何况自己公司的医务室也希望能请到优秀的医生驻诊,所以,一百万这种数目,他们想都不用想就可以拿得出来。可是,这种募款的事怎么能叫医学部长亲自去做?话说回来,国立大学的教授里也找不出能够胜任这种交涉的家伙。大阪的财界人士可是很讲规矩的,不管你的医术再怎么高明,我给你钱,你不低头,就会让我觉得不舒服。要大学的教授向钱低头,他们会觉得是一种污辱,逼不得已,这种事还是得由我们这批校友来奔走。”

  每次找他喝酒,岩田一定会发表个人演说,这种事又一已经见怪不怪了,不过,财前五郎好像现在才惊觉,大学的高手和医师公会的高手在意想不到的地方结下这层奇缘代表着什么意义,说不定自己的将来将取决于这实力以外的因素。

  “哈,就是这么一回事。我们校友会啊,不但是医师公会的强者,连国立大学医院里的强者也不能没有我们,喔呵呵呵。”

  岩田晃着瘦小的身体,发出像笛音似的奇怪笑声,又一也跟着在一旁赔笑。

  忽然间,拉门被打开了:“今晚欢迎您的大驾光临……”活泼年轻的声音传来。

  四名年约二十岁左右的艺妓,端坐在门坎外,白色的小手向前一伏。

  “啊,小万、占子、春千代、三叶,你们都来了。来,我跟你们介绍,这位是大名鼎鼎的岩田医生,岩田诊所就是他开的,你们要勤快点,不然他可是会生气的喔!至于这位,他是我的女婿,不用太招呼他,免得我女儿啰唆。”又一算准谈话结束的时间,请了艺妓过来。

  “岩田医生,我帮您倒酒好不好?”

  “人家也要帮您倒酒。”

  艺妓争相替岩田重吉斟酒,全围在他的身边。瞬间,岩田笑逐颜开:“哎哟,让你们这样围着,不用等到办正事,我就被你们吸干了。”谈笑间语气相当轻浮。

  他轮流喝光艺妓斟上的酒,一边说道:“我总是让财前兄请客,没办法,内科怎样都比不上妇产科赚钱吶。”

  “哪里,彼此彼此。岩田君身为会长,掌管对外的所有事务,我身为副会长,负责杂务、税务还有医疗纠纷的处理,我们只能在医师公会的例会上碰面,到了这种地方又吵吵闹闹、人多嘴杂,很难有机会可以深谈,不管怎样,会长和副会长若不能心意相通、互相支持,事情就不用办了。”说完后,又一露出心照不宣的笑容。

  看到这抹笑容的财前五郎忽然在心里掠过一个想法,今天又一忽然说要到外面吃饭,又忽然把岩田重吉找来,让他和自己见面,这一切看来好像都是临时起意的——实际上,说不定他心里早有其他的打算。财前五郎的直觉告诉他,从此刻起,自己已经和一根看不见的复杂绳索绑在一起了。

  【第三章】

  车子在医学院的正门前停下,鹈饲医学部长一边看表,一边匆忙下车,直奔位于二楼的医学部长室。

  早上九点刚过五分,房间的每个角落已经打扫干净,桌上待批阅的公文和邮件高高堆起。鹈饲坐上皮制的旋转座椅,一面透过窗户,眺望附属医院的广阔中庭,一面喝着秘书送来的玉露,抽着香烟。等他把这根烟抽完,医学部长忙碌的一天也将就此展开。

  首先,他将桌上堆的文件浏览一遍:医学院内的人事调动、各研究室的研究预算、海外出差或留学的申请……一一过目后,盖下批准与否的印章。除此之外,还有文部省寄来的国立大学医学部长会议开会通知,以及和学生运动有关的文部次官公告。一个星期好不容易才有几天休诊、没课的日子,却也是像这样被杂务追着跑,更离谱的是,说起医学部长的特权也仅是每月多出一万零六百块的职务津贴和专用车而已。不过,只要能好好展现行政方面的长才,说不定下届校长的遴选,他就是候选人之一,这对鹈饲而言,是个很大的诱惑。

  敲门的声音传来,是总务主任。

  “您现在有空吗?我想跟您商量新馆添购医疗器材设备的事。”说完后,他将分门别类详载着医疗器材名称和价格的账册摆在桌上,那资料厚厚一迭,连X光机、放射线诊断设备、低温麻醉装置等都包括在内。

  鹈饲很快地把账册翻了一遍,说道:“你先拿去给则内院长,等他看完了,再拿来给我。有关医院的事,再怎么说都是院长的经验比较丰富。”

  虽说在国立大学的医学院里,医学部长的职位比附属医院的院长高,然而,为了拉拢自从医学部长选举后就和自己交恶的则内院长,一心想要争夺下届校长宝座的鹈饲,做出了这样的决断。

  “那么,我立刻就到医院那边,请则内院长先过目一遍。”

  总务主任走出了房间,这次轮到秘书进来了。

  “医院那边,大阪钢铁的中泽社长已经来了,等着接受您的诊疗。”

  “我马上过去,你先去打点一下。”说完后,他从椅子上站起,穿过广大的中庭,往附属医院走去。他不是去门诊的诊疗室,而是到二楼的教授室。门一开,护士长好像已经等很久了,马上把中泽社长带来。

  “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我刚刚在大学那边处理一些事情,应该早点过来的。”

  “哪里,我才不好意思,您这么忙还来麻烦您……”

  社长在鹈饲面前露出如孩童般无助的表情。他移动肥胖庞大的身躯,听话地脱掉上半身的衣服。

  鹈饲由护士长帮他穿上白袍,拿起听诊器说道:“在电话里,您的秘书已经大概跟我描述过状况,您自己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肥胖的身体松软地晃动着,“我也说不上来是哪里不舒服,总觉得头很重、肩膀僵硬,有时还会有晕眩的情形发生……”他忧郁地说道。

  “这样啊,这是常有的症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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