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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


  “呀,我不是开玩笑,想要应付医保,学好算术可是经营医疗院所的基本功夫。就拿这间诊所的规模来讲好了,每个月的总营业额大概在两百万到两百二、三十万之间,这其中有八十万是由医保给付的,想不到吧?为了分毫不差地拿到这八十万给付,所有开业医生每逢月底的那个星期,都要咬紧牙关和医保点数奋战。怎么说呢?这个点数的计算超麻烦的,一点换算十元,初诊费六点就是六十元,出诊十八点则是一百八十元,打针一次六.七点,即六十七元,像这样,好像在算麻将点数似的算好后,还得一一填入保险申请的报表,送到地区的医师公会,由医师公会收齐后,统一向社会保险医疗基金申请给付。等他们核定你的申报正确,还要经过一个半月或两个月,才会拿到钱。”

  一口气说完这么多话,又一的喉咙发出“咳咳”的声响,他赶紧喝了口茶。

  对在大学附属医院上班的财前五郎而言,什么保险点数的计算,他根本就没有兴趣,不过,他还是顺着岳丈的话说:“听爸爸这么一说,医保医疗还真像是算术呢!对了,像子宫外孕这样的手术,大概可以赚到多少点数?”

  “子宫外孕是吗?这是常有的手术,不用看速算表,我也可以马上算出来。首先,手术费是六百零四.八点,所以是六千零四十八元;输血一千毫升至一千五百毫升,以一千零五十六.六点计,是一万零五百六十六元;林格尔(含有电解质的注射液)溶液五百毫升、四十点,是四百元;加有抗生素的葡萄糖五百毫升、二百零一.二点,是二千零一十二元;维他命BC复合胶囊、四十四.五点,四百四十五元;术后处理、消毒,七十四.二点,七百四十二元,其他的像住院费、房间差额等不计算在内,光手术用掉的保险点数总计是二千零二十一.二点,二万零二百一十二元,怎么样?这种算术够麻烦的吧……”又一在和室桌的便条纸上,用铅笔列出详细的数字。

  “原来如此,确实是很烦琐,不过,这种事不用爸爸亲自去做,交给驻诊医生和行政人员不就得了,因为爸爸您除了看诊,还身兼医师公会的干部,有那么多的事要忙……”讲到一半,他开始拍起岳父的马屁。

  “哪里,交给驻诊医生和行政人员就糟了,医保局那些人全都是脑袋有问题的石头,不是嫌我们用药浪费,就是嫌我们重复医疗、处置过度,动不动就会有人上门来要删减你的点数,所以我让行政人员先整理好,自己再看过一遍。至于像子宫外孕、子宫肌瘤的手术和诊疗费比较复杂,我就亲自计算,碰到那种就算真的用了也搞不到钱的药,我就按照它的价格,换上其他的诊疗名目和药名,想办法把成本打平。你想想,半夜一通电话,我就得起床,开着车,急急忙忙地跑去,结果医保只付我六十元的初诊费和三百六十元的夜间出诊费,还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人家刚开业不久的菜鸟医生领到的也是同样的报酬,这还有天理吗?简直教人欲哭无泪!因此我只好自己核算应得的报酬,适当地将医保点数灌水,调整不公平的待遇。就算每次只灌一百元,次数多了也是笔大数目。不过,话说回来,对方手上也有所谓的全国平均点数,一旦你的点数凑得不够高明,就会被盯上,通不过审核,所以这种事非得我亲自操办不可。总归一句话,为了计算保险点数,开业医生可是搞得焦头烂额,像你在大学医院工作,根本不用去想什么点数不点数的,该怎么办就怎么办,这种辛苦你是无法体会的。”说着说着,他又咳了起来,赶紧再喝一口茶。

  “不过呢,因为我开的是妇产科,生产和堕胎,医保是不给付的,民众必须全额负担,再加上我们的大主顾很多都没有投保,所以这方面的收入,一个月就有一百二十万至一百五十万,还算撑得下去。但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现在的病人是越来越狡猾了,他们知道正常分娩的生产,医保不给付;异常分娩的难产,医保却有给付,于是一开始阵痛,就‘哎哟哎哟’地大喊,想要假装成难产的样子,这年头,连医生都不可大意呀,哈哈哈!”

  财前五郎也跟着大笑起来。进入和室的老佣人一脸吃惊地望着两人:“老爷,需要准备晚餐吗?”

  “嗯,晚餐吗?晚餐我和五郎到外面去吃,不用准备。”又一让老妇人拿来短外套,轻轻将它披上,从座位上站起。

  “啊,爸爸,我请杏子先打电话过来……”他匆忙地想要说明来意。

  “喔,那件事啊!那个等我们到外面吃饭的时候再谈吧。”又一说完,径自往玄关的方向走去。

  话还没出口就被打断,财前五郎如鲠在喉,一颗心七上八下。领在前头的又一不想和病患打照面,特地从后门出来。他步履轻快地从堂岛中町晃向梅田新道。又一脚上蹬着和大岛和服成套的白色足袋(即袜子)、席面皮绳草履(草履,搭配和服穿着的日式拖鞋,在脚趾的地方有被称为“猪鼻”的V字型带子。)。走路的时候,两手始终揣在怀里,那模样根本不像是身上有药水气味的医生,反倒像是惯于寻花问柳的红顶商人。

  过了梅田新道的十字路口往北走,翁婿俩来到初天神附近,钻进某家店面的暖帘。这是一家叫扇屋的小巧料亭,布置得十分雅致。

  “喂喂!客人上门了!”又一不客气地叫喊着,也不管人家有没有回应,径自脱了鞋袜,就往里间走去。这家店的正面就两个房间宽,却有个长庭从外直通到内,颇有大阪建筑幽深的特色。

  女侍一脸慌张地迎了出来,他向她点了酒和小菜。

  “呀,五郎也脱掉那一身的臭药水味,泡个澡,换上浴衣怎么样?”说完后,他双手用力一拍,这时和室的拉门从外面轻轻地被拉开了。

  一个梳着西洋发型的女人出现了。

  “啊,这位是这里的老板娘时江,原来在北边的新地当艺妓。长相嘛,还算普通,不过根据我的诊察,那方面的本事可是一流的,这点我可以保证。”

  “哎呀,你真讨厌,别在初次见面的人面前讲这些不三不四的话!”她生气地瞪了又一一眼,接过送来的酒瓶,帮客人斟酒。

  “哈,这有什么好害羞的?对了,这位是我的女婿财前五郎,现在还只是浪速大学医院的副教授,不过要不了多久就会变成你们排队都看不到的大牌名医,你今天可要趁机好好巴结他。”

  听他介绍完,老板娘马上正襟危坐地说:“初次见面,您好!我是扇屋的时江,这一向……”

  又一突然插嘴:“你是想说这一向承蒙您多照顾了是吧?说,你们到底做了几次?”

  五郎好像被吓到似的看着那个女人,她的年龄大概在四十岁上下吧?不过,她生得身材丰满、眉眼清秀。

  女婿的一脸呆滞把又一逗乐了:“怎么样?你吓了一跳吧?这么近的地方就有一个这么棒的女人,谁还会想吃满脸皱纹的老太婆煮的饭菜?我在你岳母还在的时候,就偷偷藏着这么一、两个秘密,始终没让她知道。你也有这么一个人吧?”

  五郎连忙摇手:“哪里,我想都不敢想,不说别的,光杏子就……”

  “什么?杏子吗?你偶尔也要拿出做丈夫的威严嘛!那丫头大概是像她死去的母亲吧?爱慕虚荣,说什么讨厌大阪的市侩俗气,喜欢芦屋和夙川山区的清静幽雅,连讲话都大阪腔、东京腔地夹杂不清,说着没人听得懂的标准话,虽然她是我的独生女,却一点也不像我。算了,像她那种装腔作势的娇蛮女,你只要有钱让她挥霍,嘴巴甜一点,她就开心了。男人要不偶尔风流一下,是显不出气概的。”也不知他是在开玩笑还是真心的。

  “对了,今天早上杏子打电话说你有事拜托我,是什么事?”

  “啊,说老实话……”好不容易松了口气的财前正要开口,却瞄向旁边的老板娘。

  “啊,有她在,你不方便说是吧?喂,你先下去。”

  一等老板娘离开房间,“说老实话,我是想跟爸爸开口……”此时的财前五郎和在医院走廊、手术房里的财前副教授都不一样,近乎卑屈地郑重说道。

  “需要多少?一块、两块,还是五块?”

  “嗯,事实上,我想跟爸爸借五十万……”他原本打算最多要个三十万的,却顺着对方的口风,说成了五十万。

  “没问题,这笔钱我出。我只负责出钱,至于你要怎么用,我是不会过问的。如果是要花在女人身上,就要确定对方是个一等一的女人;如果是工作要用的,区区五十万还不够塞牙缝。你想清楚了,如果有需要,再来跟我讲。”

  “啊,爸爸您这么说,教我不知该如何感谢您……”

  “我拿钱给自己的女婿花,还谈什么感谢不感谢的?话说回来,下届教授的事进行得怎么样了?”从头到尾滔滔不绝、谈笑风生,海怪般的大脸突然敛起了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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