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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


  走到门口,门帘已经撩开了一半,他又转过身来,

  “你知道吗?上楼梯的时候我还问自己:事情会怎么样?”

  “什么事情?指的我们这次重逢?当然可以。你想什么啦?”

  他犹豫了一下,笑着说:

  “我已经想象到你还是这么好的姑娘。再见,明天见,嗯?”

  走下台阶,慢慢点上一支雪茄,心里想:

  “她长得太美了!”

  他用力把火柴扔掉:

  “我是个傻瓜!当初险些决定不来看她!比原来美多了!并且孤零零一个人在家,也许烦闷得很呢!……”

  在门口叫住了一辆空着的四轮马车;两匹疲惫不堪的马吃力地走着,他朝后一仰,把帽子放在膝盖上:

  “看样子还挺文雅,难得!两只手保养得非常好,脚也非常漂亮。”

  他又看到了那双娇小的脚,心里开始勾画她的其他漂亮的部位,想象着她脱个精光该是个什么样子……丢在巴黎的情妇个子太高,有着痨病患者的高雅;一穿上袒胸的衣服,就露出头几根肋骨。露依莎圆圆的线条让他下定了决心:

  “要抓住她!”他几乎贪婪地喊出声,“抓住她,就像圣地亚哥抓摩尔人一样!”

  感到下边街上的门关了,露依莎走进屋里,把帽子扔到双人沙发上,立刻又来到镜子前头。太巧了,她当时已经打扮停当!要是让他看见穿着便袍,或者披头散发!……她觉得脸上发烧,赶紧涂了点扑粉。随后,来到窗前,望望街上。太阳还照着附近的房舍。她觉得累了。莱奥波尔迪娜大概已经在吃晚饭,肯定……想给若热写封信,以“消磨时间”,可又感到一阵庸懒,并且天气这样热!再者,也没有什么话对他说!于是开始对着镜子慢慢脱衣服,满怀得意地望着白皙的身子,抚摸着娇嫩的皮肤,懒洋洋地打了个疲倦而又幸福的哈欠——整整7年没有见巴济里奥表兄了!他的脸晒黑了,但显得更英俊!

  晚饭之后,露依莎靠在窗户旁边的高背椅上,怀里抱着一本书却没有心思看。风已经停了,天空湛蓝,’空气一动不动;尘土落尽,下午的光线清澈、宁静;白色的无花果树上鸟儿啼啭;附近锁匠铺里传来响亮的、有节奏的敲打铁皮的声音。天空的蓝色渐渐退去,一抹桔黄色的余辉像有人随便用巨大的画笔涂了几下。后来,一切都蒙上了混饨、静默和温馨的阴影,只有一颗活泼的小星星在天上颤动。露依莎靠在椅子上陷入沉思默想,忘记了身在何处,甚至没有打发人点灯。

  “巴济里奥表兄的生活太有意思了!”她想。见多识广,要是她也能打上行李,离开家,去开开眼界,看看山上的积雪,耀眼的瀑布,那该有多好!她多么希望游览从小说里知道的国度啊——苏格兰和它那些深邃不语的湖泊,威尼斯和它无数带有悲剧色彩的宫殿;在海湾弃舟登岸,看看熠熠闪光的大海,在褐色的沙滩停止脚步,还有格拉济埃拉居住的渔民们的平顶茅屋;放眼望去,蔚蓝色的大海和名字响亮的岛屿连成一片!还要去巴黎一游!尤其是巴黎!哎,白日作梦!永远不能旅行;他们是贫寒人家,若热是典型的里斯本人,只想死守在家里。

  耶路撒冷教长该是个什么样子?她想象中是个蓄着长长的白胡须的长者,身穿金线刺绣的衣服,周围是肃穆的圣器和一把把燃着的神香。奥维格城堡的公主呢,大概长得漂亮,一派王家风度,身边侍者成群,啊,公主曾和巴济里奥谈情说爱。——天黑下来,又有一些星星在天上闪烁。——可是,旅游有什么用呢?在邮船上呕吐不止;在车厢里一个接一个打着哈欠;四轮马车在山区颠簸,清晨冷气袭人,困得不住地点头。在安静的小家里舒舒服服地过日子,身边有温柔的丈夫,床上有柔软的被褥,晚上偶尔去一趟剧场,阳光明媚的上午听着金雀鸟的歌声吃午饭,这不更好吗?这一切她都有,过得非常幸福。这时候,她开始思念若热了,希望他在身边,希望拥抱他,希望像往日一样到他书房里,看见他穿着那件天鹅绒外衣,叼着烟斗。若热具有让妻子幸福和骄傲的一切:英俊、温柔、忠诚,还有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诚然,她不喜欢整日里呆在家里、性情死板的丈夫,可是,若热的职业很令人向往;他钻进阴暗的矿井,有一天还开枪向滋事的暴民射击。他勇敢并且有才华。然而,她不由自主地看见巴济里奥表兄那白色的城堡在圣地的原野上浮动;要么就是在巴黎,他端坐在车于的软垫上,镇定自若地赶着四匹精神抖擞的骏马——这使她想到了另一种生活,一种更有诗情画意的生活,一种更富于感情色彩的生活。

  昏暗的光线从满天星斗的空中徐徐流下;远处,向闷热的夜晚敞开的窗户上明亮的灯光映入眼帘,蝙蝠擦着玻璃窗一闪而过。

  “太太,不要点灯吗?”儒莉安娜那疲倦的声音在门口问道。

  “把屋里的灯点着。”

  她走进屋里,不停地打哈欠,浑身像是散了架。

  “弹一曲茶花女吧!”她想。

  她走进客厅,坐到钢琴前面,随便弹了曲“卢西娅”和“奏鸣曲”的片断,又弹起了“法都”;弹完以后,手指轻轻放在琴键上,开始想巴济里奥表兄第二天大概还会来:穿上那件栗子色的薄绸子新便袍,又开始弹“法都”,但两只眼睛轻轻合上了。

  她走到卧室。

  儒莉安娜端着灯,拿着账单进来了,拖着凉鞋,肩上披着短外套,缩着身子,表情沮丧。这副护士般的模样把露依莎惹恼了:

  “我的天!你这个女人活像是死神一样!”

  儒莉安娜没有回答,把灯放好,把硬币一枚一枚放到衣橱上,这是买东西剩下的钱;随后,垂着眼睛说:

  “太大不需要我做什么了吧?”

  “你这个女人,滚,给我滚!”

  儒莉安娜取来煤油灯,爬上楼去,走进卧室。她住在阁楼上,女厨娘的屋子旁边。

  “她看我像死神!”她气愤地嘟囔着。

  卧室低矮、狭窄,木头屋顶倾斜。太阳晒了一整天,里边热得像个火炉;到了晚上,总是有一股烘烤砖头的气味。她睡在一张铁床上,铺一个软草垫,草垫上是个麻布褥单;床头上搭着她的披肩,还有一个皱皱巴巴的吊床;床边放着漆成蓝色的木箱,木箱的锁又粗又笨。松木桌上摆着一面镜子,一把掉了毛的黑乎乎的发刷、一把骨制梳子、几个药瓶、一个黄绸子插针垫,用旧报纸包着的是星期日戴的丝线假发。肮脏的墙上满是划火柴的痕迹,唯一的装饰品是平版印刷的圣母像,上面一张银版相片已经模糊不清,通过反光的玻璃只能隐约看出一撮浓密的唇髭和上士肩章。

  “儒莉安娜太太,女主人睡了吗?”厨娘从隔壁房间问道,从她屋里射出的一缕明亮的灯光切开了黑洞洞的走廊。

  “睡了,已经睡了,若安娜太太。她今天心里烦躁,男人不在嘛!”

  若安娜翻过来覆过去,弄得旧床板吱吱地响。睡不着!快要憋死了!嚯!

  “哎呀,这地方呀!”儒莉安娜感叹了一声。

  她打开小天窗透透气;穿上拖鞋,朝若安娜屋里走去,但没有进门,停在了门口。她是“内佣”,应当避免过分亲密。假发已经摘下来,头上裹着块黑黄条纹的头巾,那张脸显得更加清瘦,两只耳朵更像是离开了头颅;袒胸汗衫露出突出的锁骨,短裙把雪白的大腿展示出来,干巴巴的;肩上搭着的短外套轻轻碰着两个尖尖的胳膊肘:

  “若安娜太太,告诉我,”她压低声音,“你注意了吗?那家伙呆了很长时间?”

  “你进来的时候他刚刚走。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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