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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节(3)


  看见这种畏缩,艾玛模糊地觉得有点害怕,因为对她来说,这比罗多夫大胆地伸出胳博来拥抱她还更危险。在她看来,从来没有一个男人像他这么美。他的外表流露出一种令人心醉的单纯。他细长而弯曲的睫毛垂下。他脸上细嫩的皮肤也红了——她想——这一定是因为他渴望占有她的肉体,于是艾玛感到一种难以控制的欲望,要吻他的脸庞。但她只好转过身去,弯腰看钟。

  “时间不早了,我的上帝!”她说。“我们只顾了谈我们的话!”

  他明白她的意思,就找他的帽子。

  “我连看戏的事也忘了!可怜的包法利本来是要我留下来看戏的!大桥街的洛莫先生和太太还要陪我去呢。”

  但是机会已经错过了,因为她明天就要回去。

  “真的?”莱昂说。

  “真的。”

  “不过我还要再见你一次,”他接着说。“我有话要跟你说……”

  “什么事?”

  “重要的事……认真的事。唉!不行,你不能走,你怎么可能走呢!要是你知道……听我说……难道你不明白我的意思?难道你就猜不出来?……”

  “你不是说得很清楚吗!”艾玛说。

  “啊!你这是笑我!够了!够了!可怜我吧!让我再见你一次……一次……只要一次。”

  “那好!……”

  她住了口,然后,仿佛改了主意:

  “啊!不在这里!”

  “随便你说哪里。”

  “那么你看……”

  她考虑了一下,然后干脆地说:

  “明天,十一点钟。在大教堂。”

  “我准时来!”他喊了起来,抓住她的手,她把手甩开了。

  因为他们两个人都站着,他站在她背后,而艾玛又低下了头,他就弯下身子吻她的后颈窝,吻了又吻。

  “怎么你疯了!啊!你疯了!”她说时叽叽嗄嗄笑了起来。

  他也就吻如雨下。

  于是他把头从她肩膀上伸过去,仿佛要看她的眼睛是否同意。她的眼色凛然,冷若冰霜。

  莱昂往后退了三步,要走出去。他在门口又站住了。然后,他哆哆嗦嗦地低声说:

  “明天见。”

  她点点头,算是回答,然后像只小鸟一样,走进了里首的套间。

  晚上,艾玛给实习生写了一封没完没了的长信,要摆脱这次约会:现在,一切都已成为过去,为了双方的幸福,他们不应该再见面。信封好了,她却不知道莱昂的住址,觉得很为难。“我当面交给他,”她想;“他会来的。”

  第二天,莱昂打开窗子,在阳台上哼着歌曲,自己擦亮薄底皮鞋,打了几层油,他穿上一条白色的长裤,一双精工细作的短袜。一件绿色上衣,把他所有的香水都洒在手帕上,然后把头烫成波浪形,又再弄直,看起来更加自然美观。

  “还早着呢!”他看看理发店的杜鹃报时钟刚刚九点,心里想道。

  他读读一本旧的时装杂志,走了出去,吸着一支雪茄,走过三条大街,心想时候到了,就轻快地朝圣母院广场走去。

  这是一个美丽的夏天早上。银楼的银器闪闪发亮,斜照在大教堂上的阳光,使灰色石墙的裂缝成了耀眼的波纹;在蓝天下,一群飞鸟围着有三叶窗眼的小钟楼盘旋翱翔;广场上是一片喧哗,铺石路旁花香扑鼻,有玫瑰花,茉莉花,石竹花,水仙花和晚香玉,中间或多或少摆了一些带水的绿叶,荆芥,和喂鸟用的海绿;广场中央的喷泉在哗啦哗啦响,在大伞下面,在堆成金字塔的罗马甜瓜之间,一些光着头的卖花女用纸卷起一束一束的蝴蝶花。

  年轻人也买了一束。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为女人买花。他的胸脯吸着花香,也就得意洋洋地鼓了起来,仿佛他献给一个女人的敬意,转过来也提高了他自己似的。

  但是他怕给人看见;就头也不回地走进了教堂。

  教堂的门卫那时正在门口,站在左边大门当中。在雕着“玛丽安娜跳舞”的门楣之下,他的头盔上插了一根翎毛,腰间挂了一把长剑,手上拿着一根拄杖,看起来比红衣主教还更神气,像圣体盒一样光华灿烂。

  他向菜昂走来,面带微笑,就像神甫盘问小孩子时装出来的慈祥一样。

  “先生想必不是本地人吧?先生要不要看看教堂的珍品古迹?”

  “不看,”莱昂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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