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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二


  “喂!加沃,洛麦克,盖尔默!”

  来船是柏特皇后号,船长拉沃埃也是班保尔人;水手们都是附近村子里的;那长着黑胡须的高个子,笑时露出牙齿的,是凯杰古,普鲁达尼埃人;其他的是普鲁莱斯人或普鲁内兰人。

  “怎么,你们为什么不吹号角,你们这帮蛮子?”柏特皇后号的拉沃埃问。

  “那么,你们呢,你们这群海盗,海贼,海里的毒种?……”

  “噢,我们嘛……那是另一回事啦;我们是禁止出声的。”(他说这话时带有某种不祥的、神秘的暗示,还有一丝奇怪的微笑,后来玛丽号上的人还常常回忆起这笑容,而且引起许多猜想。)

  接着,他似乎觉得说得太多,便以一句玩笑话来结束:

  “我们的号角嘛,让这个家伙给吹破了。”

  他指着一个形象如海神般的水手,那人脖子极粗,胸部宽得出奇,腿却十分短小,在他那畸形的魁梧中,包含着某种令人不安的古怪成分。

  在他们互相凝视,等待着一阵清风或下面的一股水流把一只船比另一只更快地带走,从而使它们分开的当儿,他们随意闲谈着。所有的人都倚在船舷,小心翼翼地用长棒互相抵制,好像被围攻的人用长矛抵御敌人一样。他们谈起家乡的事,谈起刚由巡洋舰带来的信件,谈到年老的双亲和他们的妻子。

  “我呀,”凯杰古说,“我那口子告诉我,她刚生下我们正等着的娃娃,这样我们的孩子马上就要凑足一打了。”

  另一个说他得了一对双胞胎,第三个宣布那漂亮的贞妮·加洛芙——一个在冰岛人中十分闻名的姑娘——嫁给了普鲁里沃一个残废的老富翁。

  他们好像透过一层白纱互相看望,同时这白纱似乎也改变了他们说话的声调,使声音变得发问而且像是来自远处。

  这时扬恩的眼睛一直不能从其中一个渔夫身上移开,那是一个已经有点见老的小个儿,扬恩确信自己在任何地方都没见过他,而他却立刻以一种老相识的态度和他招呼:“你好哇,大个子扬恩!”他锐利的眼睛闪着狡猾的神情,这人的长相如猴子般丑得令人讨厌。

  “我呀,”柏特皇后号的拉沃埃又说,“我还听说普鲁巴拉内的伊芙娜·莫昂老奶奶的孙儿死了,他正在服役,你们知道的,在去中国的舰队上;真可惜呀!”

  听见这话,玛丽号上其他人都朝扬恩转过头来,看他是否已经知道这个不幸的消息。

  “是的,”他以一种冷淡高傲的态度低声说,“我父亲最近一封来信告诉我了。”

  大家都瞧着他,好奇地想知道他的哀痛,使他感到十分不快。

  他们隔着浓雾匆匆地交谈,这奇特的会见就这样一分钟一分钟地过去了。

  “我的女人同时还告诉我,”拉沃埃接着说,“梅维尔先生的女儿搬出城住到普鲁巴拉内乡,去照料她的祖姑母莫昂老奶奶;她现在靠在别人家做零工过活。虽说她有种小姐气派,而且喜欢打扮,可是我一直觉得这是个诚实的有胆量的姑娘。”

  于是,大家又一次瞧着扬恩,这下可真的惹恼他了,一片红晕升上了他金揭色的面颊。

  和柏特皇后号上这些人的交谈就以对歌特的这番评价而告结束,从此任何活着的人都再也不曾看见他们了。适才不多一会儿,由于船已不那么靠近,他们的脸仿佛已更加模糊,突然,玛丽号上的人觉得没什么可推挡的了,他们的长木棒的顶端已碰不着东西;所有他们那些杠杆:桨、桅或横桁都在虚空中探寻,然后一个接一个地沉重地垂落在海里,好像一些巨大的死去的胳膊。大家于是收起这些已经没有用处的防御物:柏特皇后号重新被浓雾吞没,一下子变得无影无踪,好像一个透明屏幕后的灯一经吹灭,屏上的图像也立即消失一样。他们还试图朝它呼唤,但是得不到任何回答——一种由许多声音混合的,带嘲弄意味的喧嚣,最后化为悲戚的呻吟,使他们惊异得面面相觑……

  这柏特皇后号没有和其他的冰岛人一道回来,由于萨缪尔—阿泽尼德号上的人曾在一个峡湾看见确实属于它的漂流物(它尾部的装饰和它的一块龙骨),大家便不再等他们,一到十月,所有那些水手的名字都写到了教堂的黑牌上。

  然而,从它最后一次出现的日子——这个日子玛丽号上的人是记得清清楚楚的——到返航的时期为止,冰岛海面并没有任何危险的天气,相反,在这一天的三个星期以前,一阵猛烈的西风曾经卷去了两只船上的好几个水手。大家于是回想起拉沃埃的微笑,而且,把所有的事情联在一起,又作了许多设想;晚上,扬恩不止一次又看见那像猴子般眨着眼的水手,玛丽号上的有些人骇怕地寻思,那天早上他们是不是曾经和一些死去的人交谈过。

                 十二

  夏季一天天过去,到了八月末,朝雾开始出现时,冰岛人便回来了。

  那两个孤苦无依的女人,已经在普鲁巴拉内莫昂家的茅屋里一起生活了三个月:歌特在这已故水手的寒舍里承担了女儿的职责。她把人家拍卖父亲的房产后剩下的一切都搬来了:她那漂亮的城里式样的床,还有五颜六色的漂亮衣裙。她为自己缝制了一件式样比较简朴的黑色丧服,像伊芙娜老奶奶一样,戴上了一幅厚纱做的、除了有些皱褶外别无装饰的服丧的头巾。

  每天,她到城里有钱人家里去缝衣服,晚上才回来,一路上倒也不曾受到任何追求者的打扰。她始终有点高傲,仍然被周围的人当小姐一样敬重;那班年轻人向她问好时,仍和过去一样把手放到帽子上。

  在夏季美丽的黄昏,她沿着悬崖上那条路从班保尔回来,呼吸着使人恢复疲劳的海上的大气。针线活还没来得及改变她的模样——她还没有变成别的那些整天弯腰干活的女人的样子,她一面眺望着大海,眺望着那远方有着扬恩的浩瀚的大洋,一面伸直了她得自种族的美丽、轻盈的身躯……

  这条路同样也通往他的家。再走过去一点,朝那个石头更多、被风刮得草木更少的地方走去,就到了波尔—爱旺村,那儿的树木长满了灰色的苔藓,矮小地生长在石头缝里,而且顺着强劲的西风倒向一边。她无疑永远不会再去那儿,那个波尔—爱旺村,虽然它离这儿还不到一里①地;但是,她这辈子既然去过一次,就足以使这一整条路留下一种魅力;再说,扬恩必定经常从这儿走过,她在门口就可以望见他来往在荒凉的旷野上,出没在矮小的荆豆丛中。因此她喜爱这整个普鲁巴拉内地区;她几乎庆幸命运将她抛在这儿,当地任何别的地方她都无法生活下去。

  ①此处指法国古里,约合四公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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